一碗拉面的传奇

骆丁光

地旱了好几个月，种上了小麦正在枯死，亚农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让儿子小威出去闯荡，与其在家里受灾，不如让儿子出去拼搏。这个位于青海化隆的一个小山村，正在遭遇百年一遇的旱灾。看到儿子犹豫不决，亚农脸阴沉下来，说儿子，这是唯一的生路，如果在外面搞得好，不仅我们一家人，我们一村人都可能得到好处，能找到一条好的门路，我们祖祖辈辈都在地上耕作，可终究奈何不了老天哟。

儿子小威初中毕业，在那个年代算得上读书比较多的人，大多数人都是小学未毕业就回家种地。其实他的担忧也不无道理，虽讲天大地大，自己往哪走呢？说老爸，我去哪好呢？我都不知往哪走，我不知前面的路是怎么样的。他中等个子，脸色白净，下巴蓄起了胡须，故意让自己显得老练一些。

亚农说儿子呀，你往南边去，往珠三角去，那边发展得非常火热，生机无限，机会多多，你去南方一定没错的。等你扎下根来，我也跟着下去。树越挪越死，人越挪越活。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我就不信，我们的化隆拉面不能走出化隆，这可是四千年的传承，也是我大中华饮食文化的一枝独秀。

小威点点头，心想自己一定要走出去，将家乡的拉面带出去，走面全国走向全世界。初中毕业后，他一直钻研拉面制作技艺，做到和面、搓面、抻面、下面等动作非常娴熟，男人嘛，百艺藏身不如一艺精，一艺精通吃四方。我们化隆人最拿手的就是拉面，我们化隆人走出去最大的优势就是拉面。

亚农从木柜子里翻出一小沓零钞，说儿呀，家里就这些钱了，几十元是有的，实在没有办法再凑一些了，乡亲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你不管如何，一定要想办法先安顿好自己，等时机成熟了，再想办法成就一番事业，你上过初中的，知文识字，出去外面自己要更长进一些。他忍着心里的泪水，这是无奈的别离，也不知重逢是何时，自己就一个儿子，为了生存，只好让他出门打拼。即使自己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是也不得不而为之。

小威离开村子那天，一大早闻讯赶来的乡亲送了一程又一程。老村长说，小威，你是我们村里解放后第一个出去闯世界的人，如果你成功了，就把我们村里的后生能带多少就带多少，他们年轻有冲劲有气力，不能让他们老是呆在村子上，那样填饱肚子都难，就更别谈什么发展做事业了。

小威点点头，说老叔公、乡亲们，你们讲的话，我都记在心里哩，只要有机会，我会尽我自己的力量，续写化隆拉面的传奇。他深深地给乡亲们行了一个鞠躬礼，身影慢慢地消失在山野之中。

在火车的过道上蹲了三天两夜，小威终于走出了东莞火车站。为了省钱，他不敢买坐票，途中啃得是家里蒸的馍馍，看得别的乘客不停地往嘴里塞着热气腾腾的面条，他不停地往吞口水，却又装着看不见的样子。

几天后，小威来到沿海小镇，进了一间电子厂打工。在那个年代，像他那样的初中生还是比较好找到工作的。在电子厂流水线上作业，但他不甘过上两点一线的生活。每天下班后，他都喜欢独自一个要在工业厂区附近转悠，他并不是漫不经心地瞎转，而是寻找适合开拉面馆的门面。在那个时期，如果无法找到一手门面，那些转来转去的门面接手来做的话，所谓的“饮茶费”就高得离谱，他曾谈过一间小店铺，单单“饮茶费”就要五万元，这无疑增加了经营成本，最终让消费者“买单”。

当然了，小威在工厂也非常卖力，经常在厂报发表小文章，诉说思乡情怀，宣传家乡拉面，有时一期报纸还能发表两三篇，成为厂里为数不多的实力派“文人”。正当主管将他提拔为拉长时，他却辞职不干了。

主管纳闷了，说这是为什么？我可是好心。

小威说，多谢主管的好意，我有一个梦，我想开拉面馆，我要让拉面馆遍地开花。

主管说，你有头脑有冲劲，说起拉面，我在这呆了十多年了，还没有吃过正宗的青海拉面，现在街面那些不正宗，味道差远了，看来以后有口福了。

小威说，只要我的拉面馆开了，主管想什么时候吃都行，而且不收一分钱。

主管说，小威呀，你可千万别说大话，不收一分钱？

小威说，必须的，绝不收一分钱，主管会帮我带来很多很多的客人，我为什么要收主管的钱？

主管向他竖起了大拇指，说这个可以有，我办得到。

小威的拉面馆开张了，位于街角转弯处，位置非常好，人流量大。他的面馆招牌也非常简单，就几个字：正宗青海拉面。刚开张那十天半个月，几乎每天都客似云来“爆棚”生意非常旺，但随后就呈直线下降一天不如一天。这样下去就难逃关门大吉的命运。他于是给千里之外的父亲打了电话，看父亲能否想一想办法。

亚农在电话那一头说，我下来看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极可能是水土不服，我们的青海拉面也要入乡随俗作适当的改良。这世上，没有一尘不变的事物。

亚农风尘仆仆赶来儿子的拉面馆，寒暄一番后，小威端上一碗拉面。亚农一路上心急，这时也饿坏了，伸出筷子将面条嗞溜往嘴巴里送，几分钟功夫就干完了满满的一大碗拉面。他放下碗筷，扯了桌子上的纸巾抹了一下额头上沁出流下的汗水，指着自己的额头说，儿子，问题出在这。

小威凑上前来，说爸呀，怎么啦？

亚农说，这拉面辣椒搁多了，如果在我们老家化隆，这点辣椒根本不算什么，但在这里是南方，气候炎热，吃了就会受不了，没有办法天天吃我们的拉面。

小威心想父亲的话不无道理，说众口难调呀，偶尔会有人喊辣椒放的不够，这样吧，我索性不放辣椒，每张桌子上放一瓶子辣椒，多少由他们自己放，各取所好。

亚农说，这个办法好，这样这个问题就解决了。另外，价格是不是有点高了呢，一碗拉面最低要八元，而在外面他们吃一份快餐五元也能吃得到。出门打工的，都是为了挣钱，所有开支都要精打细算。我们就走薄利多销的路子，宁愿少挣一点钱，也要把拉面馆做旺起来。只要人气旺，就不怕没钱挣。

小威说，看来姜还是老的辣，看来老爸这次出山帮助不小。既然老爸出山了，那就别回去了，留下来帮我打理这间面馆，我还想开分店，一间一间地开成连锁的青海拉面馆。

亚农点点头，说一切听儿子的，儿子指向哪，我就打向哪。上阵父子兵，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小威说，有老爸助我一臂之力，我是如虎添翼信心更足了。

经过改良的青海拉面，生意又重新旺起来，经常出现排队等座位的场面。

于是小威决定开设分店了，几个月后，他的分店接二连三开张营业，当然了，干活的都是化隆同村的老乡，老村长的儿子志旺也加入了小威的团队，在一个工业区的分店当店长。小威与志旺从小玩到大，情同手足。所以他事业稍微有点起色，就叫上志旺一起干。

当发展至几十间分店时，小威成立了实业公司，有固定的办公场所。果断作出一个决定，对于地处闹市区域的拉面馆，实施全天候二十四小时营业。这个决策遭到管理团队的反对，认为这样会增加人力成本，但对于业绩来说没多少帮助。

小威不假思索地说，我有我的考虑，我要的是广告效应，我没有钱去打广告，我的面馆全天候客就是最好的广告，就是最好的口碑。随着拉面馆越开越多，同村的年轻人出来跟着他一起干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天深夜，小威刚躺下准备睡觉，手机突然急促地响起来，他一看是志旺打来的，心想肯定有事，一般志旺不会三更半夜打扰他的。

志旺说，小威哥，有人来收保护费，来了三个人，奇形怪状的，说话阴阳怪气的，说这一带是他们看的，要我每个月交三千元。

小威说，你别惹他们，尽量拖住他们，等我过来处理。记住，千万不要和他们动手，一定要忍住。

志旺刚放下手机，一个瘦成竹竿一样的头发染成黄色的黄毛就冲上来，狠狠地扫了志旺一巴掌。

志旺用手捂住脸，低着头，说我是打工的，一会你跟我老板要钱，我作不了主。他想一会就有你们好看，不死都会掉一身皮。

十分钟后，小威带着十几个同村人，每人手里拿着一根铁棍将三小混混围起来，说我们化隆人不惹事不怕事，你们来收保护费，我们不需要你们的保护，你们想敲诈勒索我们青海拉面人，门都没有。

小威一把抓住黄毛的衣领，手举着铁棍直接押往派出所。他本想难免发生冲突，心想自己只是一个生意人，应忍则忍，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就几个小混混嘛，交给派出所处理就行了，省得惹自己生气伤身，不划算。如果年龄再倒回三五年，他可能会冲上去拼个你死我活，让自己消消气再说，但他不能那样干了，身后是一村人的幸福，他不能鲁莽行事。他要让全村人每家每户都有一家拉面馆，这是他的第一个五年规划，也算是第一个梦想吧，只要再稍作努力，这个梦想就能实现了。

十年后，他让全村人每家每户都开了十间以上的拉面馆。小威也变成了威总，小威总经理的简称，威总威总，叫得有力度，给人非常威猛的感觉。随后，威总顺理成章在他乡置办物业，结婚生子，事业风生水起，加盟他的青海拉面馆如雨后春笋般在珠三角拔地而起。他家乡化隆的那个小山村，拉面产供销成行成市，直接造就了拉面产业链，成为远近闻名响当当的拉面村。

看到儿子小威变成了威总，亚农带着喜悦之情回乡下养老，异乡的土地再繁华再热闹，他还是觉得家乡是自己的根，那里有他的父老乡亲，那里有他前辈的魂魄，那里有他割舍不断的根。

正当威总将眼光投向长三角时，获知父亲病危的消息，他放下手中的工作，携带妻儿回家乡探望父亲。在他看来，没有任何事情比父亲的安危更重要。如果没有当初父亲的决策，他就不可能成为今天的威总。他从来没有怨恨过父亲，而是打心眼里佩服父亲，在家里最困难之际，变卖全副身家将他送上南方，让他在南方打拼并成就了一番事业，将拉面打造成为品牌，实现了他儿时的梦想，让家乡人过上了好日子。

经过十多小时的奔波，在一栋崭新的别墅前，停着威总霸气豪华的小轿车。亚农躺在病榻前，脸上的肉已经塌进去，身上只剩下皮包骨，整个人被病痛折磨得不像样子。

威总握着父亲修长的手掌，说老爸，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呢？说着，他的眼泪禁不住流下来。

亚农拉了一下儿子的手，说你把事业经营好，比什么都要强，看到你现在事业有成，我也放心了，人呀，总有油尽灯枯的时候。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也不枉在人间走一回，看到自己儿子出人头地，我也心满意足了。

小威给父亲跪下，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一样，几多往事升上心头，这些年与父亲患难与共，每到关键时刻，父亲总能教他转危为安，化危为机，促成了他的事业一步步上新台阶。其实，他事业的成功，离不开父亲的帮助和支持的。

亚农说，傻孩子，别哭了，你想什么我知道，我该享受的清福已经享受了，可以说没有什么遗憾了。但是今天老爸我有一事相求，但愿你能去帮我完成，那就是将我们村搞好，发财不要忘记家乡，这里永远是你的根。

小威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重重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几天后，亚农驾鹤西去，他出殡那一天，前来送行的队伍长达好几公里，痛哭声此起彼伏。

几年后，在威总的支持下，家乡面貌焕然一新，新铺了水泥路，新建了小学校，新建了村办公楼，新建了村史馆，而且威总将他的电商总部也搬回了村里，直接给村集体经济发展注入强劲的动力，当然也给村集体带来丰厚的收入，惠及每一个当地村民。

威总的电商总部乔迁那天，锣鼓喧天，彩旗招展，欢歌笑语。威总带着他的家人，先给他的父亲亚农上坟，他认为做人不能忘本。他严肃地给他的父亲下跪叩首后，他一本正经地说：“老爸，我敬爱的老爸，乡村振兴，我们村也在振兴之中了，现在村里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特色，我们村里只会越来越好，乡亲们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而我的拉面生意也一定会越做越大。老爸，您若在九泉之下有知，您就安息吧。”

一阵风儿轻轻地吹拂山岭，远处的麦田闪动着金色的光芒。威总看着眼前生机勃勃的场面，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异乡美，家乡美，心里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