砻 谷 叱 咤

骆丁光

在广东客家人聚集区，有一首童谣流传甚广：砻谷、叱咤，倒米煮夜，煮不熟，捉到仪打只噗。砻相当于现在的辗米机，砻谷就是辗米；煮夜就是做晚饭；仪就是你，打只噗，意思是打到一个包鼓起来。这句客家童谣唯有用客家话说唱才能体现韵律，才能品味坚毅果敢的客家精神。这首童谣叫什么名称我不知道，可能根本就没有歌名，我就叫作《砻谷叱咤》吧。虽然没有歌名，但并不影响他脍炙人口深入人心。我是客家人，我是听着唱着这首童谣慢慢长大的，这首童谣已经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之中。虽然我现在已经是中年人，每每忆起这首童谣，心里总会别有一番滋味，难免会心潮澎湃，想去了过去，想去了家乡，想起自己所走过的路。

我的家乡位于粤东北韩江上游的龙川县龙母镇一个叫黄花井的小山村，原来黄花井辖黄沙井、小黄花、大黄花，后来分成几个村，黄沙井又分为沙骆、沙湖，即现在的骆屋，胡屋。据称，原先黄沙井本来是沙姓人氏在此居住，后来有骆姓、胡姓迁徙到处据住，后来，骆胡姓氏人丁兴旺，而沙姓则人丁不旺不得不迁居外地，因此骆姓聚居地为沙骆，胡姓聚居地为沙湖，分别叫骆屋、胡屋。以姓氏命名地名的做法，不仅在客家地区比较常见，在广府及全省各地也是惯用做法。村里的先辈们迁居至黄花井，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开基立业，其艰难程度不言而喻。客家童谣，口头文学，口头相传，无论是哪里的客家人，都会传唱，所以这首童谣不仅我的家乡的人会说唱，其他地区的客家人也同样会说唱。我无法探究这首童谣的起源，作者是谁，或许是集体创作的，我估计是集体的智慧，但在以前那些信息闭塞的年代，这首童谣却能一直能传唱下来，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直到如今仍有人在传唱，足以看出它的生命力和影响力。我想，不管今后传播渠道如何变化，人们的生活如何美好，这首童谣的生命力是不会改变的，一定会一直传唱下去。

孩提时，我随口唱的这首童谣只是口头上的一种自娱自乐。虽然只有短短几句话，这里有冲劲，有嬉戏，有童趣。细细品味，其实令人深思，蕴含着客家人强大的精神气概。叱咤是一种气势，有一种敢为天下先的冲劲。煮不熟，做饭没有做熟，应是毫无经验或者第一次做饭没有好掌握火候。捉到仪打只噗，就是对于饭没有做熟的惩罚，打到身上鼓起一个包，其实这句有点夸张，只不过是象征性地处罚，根本不可能打到鼓起一个包来，更多的是长辈带有教育性质的责骂，让细佬哥（小孩）长点记性。《砻谷叱咤》这首童谣只有十七个字，呈现出了农村背景下的农耕生活，将稻谷砻成米煮成饭的整个过程生动表现出来，诙谐幽默，入木三分，既有大的家庭场景，又有入微之处的细节，堪称童谣经典之作。

回忆起童年，我就自然地想起《砻谷叱咤》。小时候，在家乡的房前屋后、田间地头、山岭小溪，只要能见到嬉戏玩耍的孩童，就能听见这首童谣在小伙伴之间传唱，欢笑声在小山村回荡，成为不少人的往昔记忆。

改革开放后，“春天的故事”在广东沿海精彩演绎，而我的家乡却在沉寂中变化不大，被外界诟病为“广东的西伯利亚”。穷则思变，虽然有少人青壮年外出打工“搞副业”，但是于小山村而言终究没有带来多少实质性的改变，村道依然是烂泥路，整体生活条件还是没有多大提高。村道原本是机耕道，是通往公路的唯一通道，它就像小山村的生命线一样穿行于田间地头，将建在山岭边上的一个个屋舍连起来。对于村道，我有刻骨铭心的记忆，如果天晴烈日还好，如果遇到雨水时节，整条路变得泥泞不堪铺满泥浆，家乡人讲走在上面就像“练浆”一样，不要说人，有的下坡路连大水牛走在上面也未能幸免滑倒。不知有多少次，我曾在村道上摔跤滑倒，有一次还磕破头皮流出鲜血。家乡的村道，留下了我伤心的记忆。邻村的村民通过募捐给他们的村道铺上了水泥，而我黄花井的村道还是烂泥路，并非村民无动于衷，而是大部分善良的村民无能为力力不从心。

黄花井真正的变化，是在实施精准扶贫之后，深圳宝安区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对口帮扶，派出了年轻刘队长驻村扶贫。之前扶贫的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村里也没有多少起色，这也难怪让乡亲们持观望态度，扶了那么多年连一条路都不像样子。当初，我也以为刘队长是做个样子走过场的，没想到没多久他却真抓实干，将烂泥路铺成水泥路，结束黄花井的村道有史以来没有水泥路的历史。“我们这次是真刀真枪地真干，扶真贫，真扶贫。”刘队长的这句话掷地有声，让乡亲们的心里燃起脱贫的希望。铺了村道主干道，他们还没有停下来，接着将较为偏僻的次干道也铺成水泥路，方便村民劳作，并且装上了太阳能路灯。

路通财通。随后驻村扶贫队搞起了产业扶贫，扶持养鸡、养鱼、种茶油、加工柑桔茶叶等，让农户搭乘产业脱贫的实惠。小广场建起来了，村部也建起来了，水渠清淤了，整个小山村面貌焕然一新，如同小溪水的响声变得有活力起来。同村有一个体力稍差一点的人，他拒绝被列为“五包”户，被安排到镇上的环卫队上班，每个月能领到两千多元工资，在家门口就实现精准脱贫。

我的堂叔堂婶都是非常勤快的人，水泥路打到他家门口时，在刘队长的帮助下，他建起了腐竹加工作坊，既加工腐竹，还养起了猪，豆渣是养猪的好饲料，一举两得。几年后，堂叔拆掉以前两房一厅的泥砖屋，建起了占地一百多平方两层半的小洋楼，外墙贴了洁白的瓷片配上反光玻璃，显得富丽堂皇，俨然气派的农家小别墅。堂叔说，如果没有扶贫队的帮助，他这辈子不可能住上小洋楼，以前发梦都不敢想他能过上这样的好生活。水泥路一直铺到他家门口，他家离村主干道有一两公里，仅凭他一家人的力量，无法铺设这么长的水泥路，扶贫队不仅帮他将水泥路一直铺到家门口，还将原来弯曲的小道扩大至可以通小汽车，黄花井实现了家家户户通水泥路。

我家地处半山腰，站在我家的门坪上，全村尽收眼帘。盛夏之际，奋斗在他乡的我回到家乡，夜宿家中，与家人叙旧，讲起身边的变化，无不感慨万分。第二天蒙蒙我起床，站在自家门坪上举目远眺，错落有致的小洋楼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铺上水泥的村道不时有小车汽出入，远处的小广场上一群孩童正在嬉戏，好一幅充满生机的山村画卷。十年山村巨变，让我倍受鼓舞，让我倍感欣慰，让我陷入深思。

我的家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乡亲们过上了好日子，这得益于深圳宝安的鼎力帮扶，也离不开乡亲们穷则思变的内在动力。客家人在迁徙中发展，在迁徙中壮大，只要有太阳升起的地方，就有我们客家人。《砻谷叱咤》这首童谣就像客家人的内在动力，潜移默化地鼓舞着一代又一代的客家人在闯荡中续写着动人的传奇故事。

砻谷、叱咤，倒米煮夜，煮不熟，捉到仪打只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