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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树下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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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3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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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 朵 景 迈 山 上 的 白 茶 花

今天天一亮,手机便铃声不断。电话都是从景迈山打来的。为庆祝“普洱景迈山古茶林文化景观”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全球首个茶主题世界文化遗产花落中国,景迈山举办了隆重和热闹非凡的欢庆活动,乡上、村上、组上的领导和好友都纷纷给我打电话,邀我上山与他们同庆。可惜这几天正在党校培训,去不了。只好连声道谢。

不料刚要关机,手机又响了起来。打开一看,是一串手机号码。一时虽想不起是谁,但那脆翠的声音却似乎很熟悉:

“我们申遗成功了,组上说要感谢你们,他们打电话给你了吗?”。

“打了。”。

“你能来吗?”语气急促,带着有些紧张和期待。

“这几天正忙,过几天我会来的。”

“茶花开了。我和阿爸照你的设想,做了一种新茶,正在试销。看来好多人都喜欢。我们都等你上来品尝瞧瞧。”。音调中略显失望。

“嘟、嘟、嘟”还没等我开口,手机关了。

顿时,一个二十几年认识的一布朗族姑娘女辍涌上了我的心头。她身穿紫色的布朗族衣裙,说话快言快语。二十多年中,虽然我们见面不多,但我和她们一家总是有些来往。没想到欢庆景迈山古茶林文化景观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期间,她还记着我。

于是,我连忙向领导请了假,驾上车便往景迈山奔。

一路上,二十多年来与女辍交往的日子,如清晰的镜头,一幅幅涌上了心中。

1998年8月中旬,我们一行3人到惠民乡进行开计划生育宣传,第一次登上了景迈山。

连绵的阴雨,山间道路一路湿滑。吉普车喷着黑烟,一路歪歪扭扭向山山爬去,有惊无险把我们送到了景迈村。但当送我们到目的芒景时,车子却陷入一个巨大的泥坑。尽管车子喷着白烟,大声怒吼,轮子飞快旋转,车子就是不往前走。而且还把我们推车人喷得浑身泥巴。无法,只让给车冷一下再想办法。于是,大家在坑坑洼洼的小水塘洗洗手,抹抹脸。看到路边多依树上结着些多依果,由于肚子饿,便不管酸涩,纷纷摘下来吃。忽然,我看见多依树底下有茶树,粗壮的茶肢上还开着几朵白色茶花,金黄色蕊心送来淡淡的香气。我也许是肚子太饿,加上我对茶的特别嗜好,因此我对茶花也不放过。摘了放进嘴里吃了起来,嚼着嚼着,只觉得轻轻的茶涩味中有种淡淡的蜜香,在嘴里化开,十分爽人。

“突突突”,后方传来拖拉机声音。平时刺耳的声音,此时变成了天籁。拖拉机师傅下车看了看我们的车,说我们的车底盘大梁抵着了土堆,不能往前走了,只能做拉出来。这时我注意到拖拉机上还坐着几个人。他们都跳下拖拉机,看着拖拉机拖车。其中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女子,穿着一件紫色的衣服,也挥着手,和人们一起大声叫着,指挥着拖拉机拉车。不一会,吉普车拖出来了,大家都高兴得拍起手来。那姑娘更是高兴得差一点跳起来。我们谢谢拖拉机师傅后,跳上车就往前走。不一会,拖拉机就渐渐消失在身后。

到了芒景,我们几个人分头下寨子召开村民会议做宣传。但下寨子的车子只有一辆,无法人人都送。因我负责的翁基和翁洼组不远,所以我便跟着翁基村民小组长俄丁江步行。

夕阳的金黄色的余辉穿过树梢,斑斑驳驳,撒在我们身上。我跟着俄丁江沿着山路往坡下走去。路过一个破旧的缅寺,转一个几乎90度的角弯,路过一棵需八九人才能合抱的大榕树穿过山腰上缭绕的雾海,天色将晚的时候,我终于来到了位于山腰上的翁洼。

这是一个布朗族的寨子。半山坡上浓密的树荫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木楼。

布朗族木楼也称吊脚楼,与傣族的竹楼十分相似,在几根桩上柱铺上横梁,再铺上木板、竹篾,然后在上面搭建起房屋。屋面离地面一人多高,楼上住人,楼下养牛。但翁洼的木楼要比傣族的竹楼小些,全部是用木板搭建的。走进俄丁江家的木楼,里边是主人住的房间,用木板隔开。中间是一个约一米宽、两米长的火塘屋。火塘中烧着几截柴,上面支着一个铁三角架,三角架上支着的一个烧得黝黑的铜壶,正嘟嘟的喷着热气。

坐下后,俄丁江从火塘旁拿起一个葫芦瓢甩了甩,从墙上的挂包中抓出一些茶叶放入瓢中,用筷子从火塘中扒出一个通红的火炭,拣起来,用嘴吹了吹,迅速丢到葫芦瓢中,不停的抖摇葫芦瓢,把茶叶倒入一个玻璃罐头瓶中,然后提起三角架上的铜壶,往瓶里冲水。只听滋啦一声,瓶里泡沫沸涌,一股诱人的茶香迅速飘逸而出,钻入鼻孔。

我端起茶碗,喝下一口,浓郁的茶香味连同金黄色的茶汤的热流直达胃底,热气四散开来,到达全身百骸,浑身的疲劳顿时烟消云散。

许是遗传,我是一个茶瘾很大的人,泡茶早已是家常便饭。据父亲讲,过去我爷爷经常赶马出门,在茶马古道上驼茶贩茶,对泡茶、品茶见多识广。但今天俄丁江这种泡茶技术,我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于是我想,俄丁江和这里的人,一定还有好多“茶秘”,何不如就此了解一下。

正要打听,一个身着布朗族服饰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俄丁江介绍说这是他媳妇。她笑对我看了看,又对俄丁江用布朗话讲了讲,两人便围着火塘做起饭来。淘米、洗菜、切菜。忙得不亦乐乎。不一会,一碗煮青菜带着丝丝油花,一碗舂洋芋,一小半碗布朗族舂辣椒,就摆上了圆圆的小竹桌。但饭菜摆好后,俄丁江和他媳妇却没有一点叫我吃饭的意思,还是不停地给我倒茶。我知道这事在等人回来吃饭。

果然,不一会,屋外便传来又人急促上楼梯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是一个穿着紫色布朗族姑娘,端着一个碗,里面装装着慢慢的一碗白色的菜。我一看,这不是白天在推车时拖拉机上那风风火火的姑娘吗?没想到竟在这里碰到她。俄丁江告诉我,这是她的女儿。我笑着对俄丁江说,我们白天就见过了。并把姑娘白天积极帮助拖拉机拖车的事告诉他。俄丁江和他女人听了,笑着说:“哎,人到聪明,就是有点喳哇,不过好在,做事还是爱做的。可惜过去困难,才读到四年级就没有读了。”我问姑娘的名字怎么叫。俄丁江说叫nizuai(读你拽)。显然,这是布朗话,用汉字写不出。户口上登记叫女辍。俄丁江说着,和妻子高兴得笑起来,连声说,长大啰,姑娘也低下头笑着点点头表示认可。

女辍把手中的碗放在桌上,我一看,是一碗白米饭混着点肉。俄丁江媳妇舂好的辣子倒碗中,用筷子拌了拌,便说声“吃饭”。大家便动手拿起了筷子。俄丁江从哪碗肉里夹了一块放在我的碗里。我以为是白肉,那知放进嘴里一尝,又辣又酸,顿时不知怎么开嚼。对于肉,煮、炒、煎、烧、烤,我半生吃了不知多少。但从来就没有吃过这种味道。

见我张着嘴,半天嚼不下来,三人都笑了。俄丁江告诉我,这种肉叫酸肉,是我们布朗族的特色菜。做法是把猪肉煮熟后,用手将肥肉里的油挤干,倒入摊凉的米饭中,放入罐子用盐腌七天就可以吃了。吃时拌上舂过的布朗族辣椒,味道特别好吃。俄丁江的话还没说完,我真的就吃出酸肉的美味来了。酸辣甜凉,爽口无比。我吃得很香。虽然小篾桌上只有酸肉是荤菜,但酸酸的肉和辣辣的洋芋,对我的味蕾形成全新的冲击。我头也不抬,几下就吃了满满的三大碗。

翁洼寨子在半山腰上,离田地较远,长期以来人们了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人们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做饭,到天亮时都在地里干活了。因此晚上也睡得早。等我们吃好饭,好多人家都快睡了。加上寨子大,等一家一户通知到最后几家,达多数人家早睡了。所以今晚的会开不成了,只有明天通知再开了。俄丁江俩忙着收洗,入户睡了。叫女辍去给我铺床,让我早点休息。

我的住处就在俄丁江房间对面。两格房间,女辍内格,我住外格。女辍为我很快铺好了床。我问她白天你们去哪里。她说去卖茶。说着叹了口气,说:“我们的茶是好的,可惜连续几天下雨,回潮了,没有卖得好价钱,我原以为会卖得八十多块钱,结果才卖得五十块。”我听了,觉得她们真的不容易。想了想,便建议她说:“茶生意不好做,不如到外地打工。”并向她介绍了一些我知道的外出打工的情况,并说外出打工收入很好。一天差不多有几十块。不料她听后摇摇头,说景迈山的茶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可以保我们世世代代过好日子。苏国文老师也说过,只要我们好好种茶、做茶,我们景迈山一定会富裕起来的。听她说得真切,我心里不由对她产生了一种敬佩。

当晚,我们谈得很多。她还笑着问起白天我在路边吃茶好的事情,我告诉她,我从小就喜欢吃茶花。我爷爷过去是赶马锅头,经常赶着马帮在茶马古道是运茶贩茶。回家时常常带回一些茶花回来泡水喝,喝完水后,还把茶花都嚼吃掉,很甜。所以我们从小就爱吃茶花。她听了很惊奇。说景迈山茶花多得是。你要我留给你,我连声谢谢,她问了我的名字。最后,她问我来翁洼搞什么工作。但当我告诉她是来搞计划生育宣传时,她却羞涩地笑了笑,捂着嘴,“碰”地关了门,出去了。

一觉醒来,整个寨子人声鼎沸。往窗外一看,天还没亮。我下床开门,只见女辍早已做好了饭,正在火塘边摆桌。她看到我起来了,便连声说“醒啦?好好好,吃饭吃饭!我爹妈已吃好饭摘茶去了。我以为你还要睡,正在给你留饭菜呢!”一听说摘茶,我问:“你不是说雨下多了茶不好吗?”女辍听了笑了,说:“那是干茶。湿茶呢,这几天下雨,昨天下半天晴了,正好。因为几天雨后,茶叶发得好,叶子厚,茶尖长,正是采摘的好时候。所以,寨子里的天不亮就通通上山去了。你没醒,我留下招呼你一下。现在你醒了,饭菜也做好了。你自己吃吧,我上山去了。白天没事,在寨子里转转。”说完,便转身去收拾东西。

我连忙拦住她。我告诉她:说摘茶,我的兴趣来了。我喝了十几年的茶,但从来没有摘过茶。今天有这么个机会,多好。我一定要跟你们去摘茶!何况还是摘景迈山的茶呢!于是,我匆忙忙洗了一下脸,坐下狼吞虎咽吃起饭来。我边吃边告诉女辍,你一定要带我上山摘茶。虽然饭是红米饭,菜只有面瓜煮面瓜尖和舂辣椒,吃起来格外香甜。三口并两口,一下就吃好了。

听说我要去摘茶,女辍愣了一下。想了一下,她问我:“你真敢上山采茶吗?”我听了我心里暗笑,我见过多少茶山,采茶人都是挎着背箩,在茶地里边走边摘。有的还边采边唱歌呢!就说:“敢!怎么不敢!”她见我如此,便不再说话,并立刻就行动起来。到门外砍来芭蕉叶,把饭包好,又用饭盒把剩下的面瓜汤倒入,又撕下一小块芭蕉叶,舂辣椒包好。再放在旁边的凳子上,拿出水壶,塞进茶叶,倒入开水。然后放进背箩里。

准备好后,刚要出门,女辍又转身进房,拿出一个个个白色的小挎包斜挂在肩上。

挎包很小,最多也就能装几样东西,但女辍什么都不拿,挂上就走了。她背着背箩走在前,我甩着手跟在后。于是我就说:“你的包包,一件衣服都装不下,做大一点嘛”。

不料她转回身,认真地对我说:“这不是装东西的,这是我们布朗族外出时的记号”。说的同时,她用手拉拉包包带,样子很虔诚。

“只要身上挂这种白包包的都是布朗人吗?”我很好奇地问。

“嗯,这是祖先传下来的规纪。好看吗?”

这时我才突然想起,自我到这里工作以来,常看到有些人,无论在哪里,无论男女老少,身上都挂着一个白色的布朗包。原来他们都是布朗族人。

“好看,太美了!”我连声称赞。心想:为了开展工作的方便,我也有一个那就好了。

“想要一个吗?”没想到她竟突然这么问我。

“想要,”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但不知道行不行?”

“我想行。”她认真地看着我,“我跟我爹说一说,你为我们工作、服务,应当可以。我找时间,给你好好缝一个。”

她说话时,大大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轻轻地笑了笑。我觉得她的话是真的。

女辍家的茶山比较远。走出寨子,进入树林,要翻两小山坡,过两条箐才到。到茶山后才发现,正如女辍所说,今天来采茶的人特别多。满山遍野一片热闹。

我观察了一下茶山,这里的茶山确实和我平时所见过茶山不同。过去我到过的茶山,茶山就是茶山,树林就是树林。茶山遍地都是茶树,没有其他林木。茶树仅有半人高。茶树下的杂草都被铲得干干净净,茶地中仅偶有一两棵大树,供人乘凉。但这里的茶树都长在树林里,和其他树木混在一起。而且茶树长都长得比较高,最高的起码有三、五米,树下还长满了有人齐腰高的草。景迈山的茶山,真使我耳目一新。

我们来到女辍家茶树下,俄丁江夫妇正在采茶。茶树下支着一个高高的木架子,由俄丁江扶着,女辍的妈妈挂着背箩,站在架头上摘茶。茶树下的箩筐里,已装满了许多刚采下来的茶。

俄丁江夫妇见我们到来,十分高兴。女辍的妈妈也笑着爬下架子,把背箩递给女辍,意思是让女辍去采茶。但女辍告诉俄丁江,说我没有采过茶,今天想来试试。俄丁江笑着对我说:“好好!只不过你爬架子要注意。”我说:“不用爬架子,我爬上树去摘!我从小最爱爬树!”俄丁江听了摇摇头,笑笑说:“这不行。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我们这里采茶一般不能爬树,那样会踩伤茶树!”一句话,顿时使我明白过来,景迈山的茶树保护得这么好,原来来自人们精心的维护!

我爬上茶架,开始摘茶。真的,接连几天的雨后,茶叶长得真好。尖长、叶厚,一手采下去,接触到的仿佛全是嫩嫩的叶汁。不一会,我便采了一小箩。同时,茶地枝叶尖也开着一些茶花。黄的蕊,白的瓣,十分爱人。我不知道俄丁江他们准不准采,偷偷采了一些,轻轻放进了我的口袋。

由于俄丁江白天做了通知,晚上我的计生宣传会议开得很顺利。会议在村文化室开,因白天大家都上山采茶,晚上必须做茶,所以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等我急急赶回俄丁江家时,俄丁江夫妇领着女辍一在火塘边做茶了。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人们做茶,很好奇。便拉过一个竹凳坐着,边抽烟边看他们做茶。

俄丁江夫妇显然是师傅,他们站在火塘边,慢声细语教女辍做茶。女辍弯着腰,在父母的指导下做茶。 火塘里没有明火,全是通红的木炭。女辍把铁锅放三角架上,拿过一筐的今天采回来的茶叶,正要将茶叶倒入锅去炒时,俄丁江比手止住了。他柞开手掌,在锅面上方试了试,才点头让女辍把茶叶倒进锅。

茶叶倒进锅后,俄丁江用手拨了拨火塘,用灶灰盖住一些通红的火炭,女辍的妈妈教女辍用双手在锅里不住地翻炒茶叶。女辍似乎已掌握了这些技术,翻炒得很熟练,手势流畅且婉转,或按、或翻、或扒,茶叶在锅里飞舞、跳跃,不断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一种奇妙的旋律,在锅中欢唱。一缕缕茶香也随之流出,散发着细腻的芬芳。我禁不住大大地说了声:“真香!”

没想到我这么一叫,竟使俄丁江夫妇笑了起来。女辍得脸上也微微露出了笑容。电灯下,她的双手在锅里行云流水,不停地翻炒,忽而抄起,忽而翻炒,忽而又把茶叶高高撩起。她的脸颊被火塘映红,额头冒出了细细的汗珠。我正品味着锅里那一缕缕茶香,不料她一下子发出一声尖叫。俄丁江夫妇和我吓了一跳。原来是她炒时已不小心,手指碰着锅底,烫了一下。我紧张的看着她。但她只是用嘴吹了吹,笑笑说不要紧,又继续炒。

看着她的动作,俄丁江夫妇似乎很满意,不停地点头。我心里想,炒茶多有意思,以及看,不如干。于是我站起来,撸撸袖子说:“我来试试看。”但俄丁江说:“差不多了,现在不能停,停了会糊,茶味就走了。”我只好作罢。果然,女辍再炒了一会,俄丁江抓起几片茶叶,点点头,再电灯下看了看,只见茶尖已卷了起来,便示意女辍可以了。女辍妈便在地上摆上簸箕,俄丁江协助着女辍,抬起锅,把茶叶入簸箕中,然后三人围着簸箕,不停地抓起茶叶,抖散丢下。我见状也连忙加入,和大家一起抓撒茶叶。同时,我问女辍手还疼不疼?女辍看看我,笑了,说:“疼,不过习惯了。”

撒了一阵以后,女辍把茶叶收拢,双手包住轻轻的揉了起来。我问:“揉这么轻,要揉多久?”女辍说:“揉茶就是要由轻到重。”她专注的揉着,仿佛像在做一个虔诚的事。不一会,茶叶在她的手里就变成一个圆球,在簸箕里滚来滚去。俄丁江夫妇这时不出声,静静地看着女辍揉。不一会,揉过的叶片慢慢地出现了皱褶,叶汁浸润着叶片。这时,她加大力度,叶汁大大流出,茶叶卷成了条形。女辍的额头、耳根也汗珠渐增。最后,她把揉成一团的茶叶再抖松,最后又收成一小堆。如何她抬起簸箕,放到桌子上。我问:“不撒开了?”俄丁江说:“今晚不撒开了,明天才撒开,味道更好,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做茶结束,俄丁江夫妇和女辍喜笑颜开,说这些茶叶做得好,香味正,茶味一定好。又夸女儿终于学会了做茶得本领。女辍腼腆地笑着,和妈妈一起,把茶收好凉起来。我想,凭俄丁江的评价,这些茶一定会卖得好价钱。

趁女辍母女收洗的时刻,我和俄丁江交谈起来。我夸奖他们有个好女儿,将来一定会过上更好的日子。他点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但随即又舒了一口气,似有所想。我想问,又不好问。我知道,有姑娘的人,心里最关心的就是女儿出嫁。果然,不一会,俄丁江就告诉我,女儿有人来问了,亲事等开门节时就要定下来了。我点点头,但没有再问。免得老人家在夜间伤心。

夜深了,疲倦使我倒下就睡,连衣服都没有脱。一觉醒来,已是大天四亮。木楼上已空无一人,只有留在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我下了床,忽然发现自已的口袋里还揣着一把已经瘪了的茶花。顿时我不禁后悔,昨晚竟未向他们请教,茶花要怎么做才最好吃!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几年过去了。我也从昆明医学院脱产培训回来。虽说是“脱产培训”,但和正式就读差不多。一读就是三年。等我回到原工作单位,所在地惠民乡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们依然经常下乡;下乡依然主要是宣传计划生育。为此,我又一次上了景迈山。要上景迈山,我不禁想起了几年前的女辍。于是,我拿出手机,拨了拨她留给我的号码。

手机通了,但好半天才有人来接。一听,是个男人的声音;再一听,原来是俄丁江!

俄丁江也听出我的声音了,很高兴。知道我要上景迈山,他更高兴。他哈哈的笑着,告诉我,女辍已经结婚了,姑爷是上门的,还有一个小孙子。由她妈妈领着。女辍现在是村里的茶技术员,刚去参加培训去了。对于我的到来,他和他的一家热情欢迎。并说,等女辍一回来,他就告诉她。

骑上自己新买的摩托车,我和同事们便往景迈山奔。

几年的工夫,景迈山的公路就变样了。泥泞的土路铺成的平坦石头大道。车子在上面跑虽然有些颠簸,但比起过去泥滑路烂的土路,不知强了多少倍。据说,改造公路时,本来是要铺水泥或柏油的,但景迈山的群众和村干部提出来,那样会造成污染,影响景迈山茶的质量,宁愿自己走颠簸的石头路,不愿意茶山受污染。

一个小时的时间,我们就来到了景迈山。黎明的布朗族族村寨,萦绕着一抹淡淡的晨雾。山野、树木、村寨和房舍像一幅幅淡雅的水墨画,隐约可见。不一会,雾霭散去,村寨渐渐显露出它的轮廓。湛蓝的天空,白云飘荡,静美如诗。一棵棵高大的树木,环绕着这个古老的布朗村寨,与寨子周围竹林,形成一片绿荫屏障。沿路的山林中,到处都是开满了茶花的古茶树。

在几个寨子发完宣传品后,我和同事们终于来到了翁洼,上了女辍家的吊脚楼。俄丁江夫妇抱着小孙孙,站在楼口,笑着等待我们。

随着岁月的流逝,与过去几年比起来,俄丁江夫妇比几年前略微老了些,但依然精神矍乐,对我们的到来,非常高兴,非常欢迎。特别那小孙孙,眼睛大大的,摸样就像女辍,已快两岁了,生得十分可爱。大家也都非常高兴,纷纷逗着她玩。

俄丁江问我,这几年你哪里去了?不见我下来,女辍结婚去请你也找不着。我告诉他,这些年我到昆明读大学去了,前两个月才毕业回来。俄丁江听了点点头。说:“我姑娘时刻挂着你呢!”说着他指指墙上挂着的一个包,说:“喏,那是她要送给你的东西。”我顿时好奇起来,便要看是些什么东西。不料却砍笑着止住了我,说:“不要动。她留的东西,从来不准别人动。”我只好停住手。

好半天不见女辍的影子,我便问女辍去培训还没有回来吗?俄丁江说,早回来了。知道你要上景迈山,肯定要来我家,饭都没忙得吃,就和姑爷到箐里拿鱼去了。

我吃了一惊。我知道,在景迈山,请人吃鱼是最高的礼节。因为山上没有河,布朗族的生活习性和傣族相差不大,在过去的年月里,荤菜很少,人们更不容易吃到鱼。因此,吃鱼是景迈山人最高的享受,也是招待亲友最隆重的礼节。我听了很激动,没想到女辍竟把我当最高贵的客人来尊重,许是我对她在景迈山上爱茶敬茶肯定把!我想,等见到女辍,我一定要更好的肯定她,支持她!

然而,正在这时,我的手机却响了起来。电话是县计生委打来的。说省、市计生工作领导今天到惠民检查,下午即到,要我们立即返回惠民接待汇报。听了电话,我愣住了;看着女辍妈煮的一大锅饭,大家也都愣住了。我心里觉得特别对不起女辍夫妇。顿时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还是俄丁江心宽,他笑了笑,说::“不要紧,日子还长嘛!以后我们见面的时间有的是。你们有工作,要服从领导安排!”我说:“只是对不起女辍她们子啦!”俄丁江说:“不要紧,我会给他们说。你们放心去。”于是,我们纷纷向着女辍夫妇告别,向孩子比手拜拜。孩子起先还认真向我们摆摆手,最后却回头抱着婆婆的脖子大哭起来。

没想到,这次离开景迈山后,接着就调进了县城工作。

离景迈山远了,好几年都没上景迈山了。但心中还是时时关注着景迈山的一举一动。特别是俄丁江、女辍一家,更是时时使我牵挂。女辍要送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茶,还是茶花?哦,还有,是不是布朗包?对,女辍亲口对我说过的。她要送我一个白色的布朗包。我总想,景迈山的各族人民太善良、太勤劳了。茶是景迈山人的命,茶是景迈山人的魂。他们既坚守祖训,又不断发展。有这样善良、勤劳的人民,景迈山一定能发展、繁荣起来。

果然,不久,景迈山的喜讯就不断传来。先是听到景迈古茶价格上涨,接着上级传来景迈山要申报世界遗产的消息。2010年6月,景迈山古茶园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前期工作全面启动,经过近3年的不懈努力,2012年9月,联合国粮农组织将普洱景迈山古茶园和茶文化系统公布为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GIAHS)保护试点;2012年11月,景迈山又成功入选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2013年5月,普洱景迈山古茶园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景迈山古茶林文化景观被国务院批准为中国2022年正式申报世界文化遗产项目,并将申遗相关文本送交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听到这些消息,我心中激动不已。因为申遗意味对景迈山古茶林和世居民族的语言、风俗、节庆、祭祀等民族文化传统是明确的肯定,也将得到更好的保护。

2022年7月,为顺利推进普洱景迈山古茶林文化景观遗产的申报工作,我参加了政府组织的申遗工作队,到景迈山协助开展工作。又登上了景迈山。

茫茫云海依然在山间缭绕飘荡,万亩古茶园依然苍翠碧绿。缅寺、古柏、古榕依然屹立。但经过几年的扶贫攻坚和申遗的筹备,景迈山得村寨变化很大。芒景、芒埂、大寨、勐本、大平掌、糯干、翁洼、翁基等所有村寨,面貌焕然一新。村村寨寨都开通了石板铺成的公路,家家户户古色古香的房屋都得到了重新装修。最明显的是,到处都盖起了茶店,甚至是星罗棋布。我们的工作,主要是宣传申遗的重要性和标准要求,组织村民进一步学习和推广茶叶传统制作技术。同时深入村寨、各家各户和茶店,检查卫生情况和改进措施。同时积极引导、推动茶叶生产合作社的组建和发展。一住就是四个半个月。

就在翁洼寨子路边的茶店里,我终于见到了女辍和她的一家。俄丁江夫妇、姑爷都在,都热情地欢迎我。只有孩子不在家,住校读书去了。此时的女辍,已是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大概是在茶店经营的关系,她穿着特别漂亮。身着紫色的衣裙,包头珍珠闪闪。特别是泼辣大胆的性格依然不改。她当着一家人的面,大大的眼睛看着我,把为我缝制的留藏多年的布朗挎包和收藏的茶花送给我,并当着一家人的面称呼我为“布朗大哥”。然后又领着我们参观了她家新盖的茶叶制作作坊和茶店。

茶店就在那棵千年古榕树旁,盖得很大方。一格格摆茶的橱柜,依次排开,柜门全用明亮的玻璃做成。里面摆放了一个个圆圆的茶饼。旁边则堆满了装茶的麻布袋橱柜前,是一块又长又厚的茶板。茶板周围,除了一条长长的坐凳外,还有几个用树筒做成的园凳。所有的桌凳全都凃成紫红的颜色,显得格外的新颖。而桌上摆着煨水的器具,全是“电气化”的。不一会,一杯杯香气袭人的香茶,便摆在我们面前。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无比慨叹。我和几个同行都纷纷畅饮、夸奖。不知怎的,泡茶时,不经意间,我竟拿出几朵茶花放进杯里泡喝。不一会,几个同事几乎异口同声叫起来,连声称赞好喝好喝!

女辍似乎惊住了,看着我们问:“真的好喝?”

几个同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着点头:“好喝!好喝!”

因工作的关系,坐了一会,我们离开了。俄丁江夫妇、姑爷都恋恋不舍,一个劲留我们吃饭。我们谢了。女辍把我们送到寨口,一个劲说要我们长来。

··········

想到此,我的车子进芒景寨了。芒景是景迈山的中心,高大的茶祖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庙前的广场上,人山人海,欢歌漫舞。参加欢庆活动的人,来自全国各地,还有不少外国朋友。我给女辍打手机,但手机响着,没人接。我想,这么热闹的场景,她也许会出来参加欢庆,不在家。于是,我找车位车位停好车子,下车去寻找女辍。

然而,寻遍广场,看尽歌舞,都没有看到女辍的身影。我忽然想起,女辍来的电话中,不是说好多人喜欢茶花茶,她正在试销吗?或许生意太忙,没能来参加活动呢!于是,我连忙去开车,准备下翁洼。可惜的是,车子太挤,我一时倒不出来。于是,我干脆步行,走去翁洼。

两公里做右的路程一下走完了。果然,就在寨口女辍家茶店前面,挤满了买茶的人群。几个买到茶的妇女,拿着茶喜笑颜开走来,并向我积极推推荐这种茶好喝,劝我赶快去买。我从她们手里拿过一包茶叶一看,里面的茶全用小塑料袋包装。据她们介绍,一小袋泡一杯。我仔细一看,每小袋里除茶以外,都有几朶白色的茶花!

我激动不已;把茶还给主人后,大步向女辍茶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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