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边土豆

金边土豆

李道立

一出生，便被茅坪人赐予金边，幸运的金边土豆，随便找一个借口，就能挑起你的食欲。

阵阵春雨，掠过山冈，落在田野，一场春雨太过于浪漫，即使是洞河的流水，也害怕干渴。雨水和河水，顺着锄头就走进了土地。就在这一刻，金边土豆开始注视着整个春季。

注视着大地的气息，还有春雨的心跳，金边土豆决定此刻开始休眠，回到它的第一个梦里去。山冈上，田地间，一畦一畦翻新的土地，正在和睡眠的土豆做着同样的梦。土豆占据了整个天地，在连绵不断的雨水中和阳光下，独自享受，地层之上是熟睡的土地，地层之下是熟睡的土豆，像一个温床，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密密麻林，漫山遍野。茅坪村，仿佛接到了使命，小小的村庄，将有一件好事在孕育。

从冬天走来的金边土豆，阳光下，一个挤一个，像一排排闪闪发亮的金元宝，在地里蓄势待发，每一粒种子都有雪的风骨，去掉新芽，每一个芽口卧土向上，轻施底肥，漫布润土，一座乡村，从春天起，起了它的底色，变了它的模样。

从早上到夜晚，从土豆的一粒种子出现开始，土豆地开始在这里眺望。选择在春天发芽，土豆芽嫩嫩的钻出地面，仿佛一夜间，土豆作别春天的好梦，模糊了山冈田地里的黄土，行走的声音充实而跳跃，悄然如绿，不带丝毫土色。你若静下心来，还真能感觉到土豆的心跳，有绿的灵动在眼前跃动，在每一朵湿润的芽尖上闪现。春天携风靠拢过来，接近山水中梯形的菜园，长时间的吹拂，松软香气，惊醒了村子里熟睡的土地，开始听到洞河的水声，雨便有了精神，细细的长长的影子，与新发的土豆芽有几分想像。柳树林下的阳光，在春风下荡漾，土豆田边，是大朵大朵的彩云。

金边土豆也会开花，在叶与叶之间，突然蹿出两枝水汪汪的茎，紧跟着便盘出一片片、一块块的茎，茎顶上，又炸开一簇簇的花，猛一看，像是水仙。土豆的花，有浅紫色的、白色的、粉色的。在一片祥和的呼吸中，花牵花芽连芽根绕根，层层波浪传递着彼此的情感，在风吹雨打的较量中，它们跌倒、爬起，风拉紧了它们的距离，雨增长了它们的欢笑。

金边土豆的惟一美好在夏天。土豆的花朵开始燃烧，雨水和阳光在一起滋润着漫天的土豆地，引得满山的树木闪烁，那条抒情的洞河，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然后化成了雨水，在土豆田边跳跃。干脆敞开心扉，让抚摩直接抵达最深入的土豆。这时候，女人们把篓子带在身边，一转身就掉进了土豆地里，手心直达土豆秧，轻轻一扯，就能带出一串串金边土豆。哦，土豆的一切幸福都被引领着，在夏天涌现。一部分土豆在各家各户奔跑，一部分土豆继续在田野生长。

跑出土地的土豆，就是跑向村庄的新娘。哪天中午或是某个傍晚，猝不及防，满满的金边土豆瞬间包围了我，可爱可惜，沁人心脾。一种熟悉的记忆，油然而生，相遇从此时开始，夏天即将在我和土豆之间，制造一种味道。金边土豆没有极端，滋味从一切出发，不！是燃烧的激情在这里相遇。是左手和右手亲密的缠绕，是土豆和生活的狂欢，是春天和夏天最钟情的拥抱。

金边土豆的秘密就是金边，而金边的秘密，一点就通，就是不用去皮，洗净土豆，金边就看得真切了。虽然没有去皮，土豆却生得可人，或青丝炒椒，翠绿葱茏；或土豆煲锅，黄花泛滥；或片炒一色，胭脂轻点。尤其是放少许酱油及陈醋，清爽可口，色香味俱全。多少次流连忘返翻山越岭前来，我想，大概是因了这份金爽和滋味吧，站在十里洞河，停在柳树林的微风，送来雨后的清静，是空气里散开的土豆的气味。

夏天是自由的，土豆是自由的。金边土豆随时都有，让人们神情专注，或者生长得更滋润些，直接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如果我们挨得足够近，能感觉到自己的味道。当劳累一天、心地安宁时，方可吃出土豆之味，悟出土地之意。一袭土豆入肚，万千气象共生。我时常在想，如果把土豆当作一种寄托，一定会吃出神情，吃出精神，吃出境界。从春到夏，大概半年的时光，土豆走进一段梦的历程，生而微湿，出而微润，熟而微漾，眼前有一汪淡淡的金边，边丝幽幽，金色淡淡，土豆泛泛，这种余而未决的味道让人着迷，仿佛一切在梦中。

留在地里的土豆，是留在乡村的秋天。请等一等，让土豆吸足养分，像其它果实一样在山冈成熟，成为一口气，不断地，不断地呼出这幸福的时光。这小小的金色的心脏，饱含着全部土地的热情，茅坪的人儿面庞红润，和土豆紧紧相随。

狭长的山谷里，土豆在静静生长，所有的庄稼在暗地里绽放，一切都向成熟的样子。三三两两的人们坐在柳林下，谈扶贫、谈产业，谈天下，谈无所谈，谈到了吃饭，一家家开始飘出土豆的味，土豆辣蹄子、土豆炖鸡子、土豆炒腊肉、土豆炒肉丝、土豆西红柿……满满的农家土豆味。这味道就像是一缕光，正在从记忆的乡愁里抽离，我跟在它的后面，像是光的影子，悄悄地把生活走丢的光，一点一点装进心里。

下了一季的雨，空气中饱含水分，给花草、树木、田园以希望，给这些种在金边土豆上的人心以希望。秋天让土豆跑了出来，跑向千家万户，像一颗颗心跳在仔细地寻找。

眼前都是土豆，干脆结集成一座山，在每一个早晨，在金色阳光的簇拥下出发，满载着一村人的希望，金色一样的希望，一步步向外面走去，一遍遍叩问着不同的门楣。明晃晃的金色时光里，土豆通体透亮，呼应着一颗颗湿润的心。

我望着四周的大山，那山就像一个个巨大的土豆，而那条洞河，更便是茅坪的金边，在山水之间，大大小小的田垄上，或临空、或俯瞰、或飞翔……

在冬天的入口处相逢，留下的金边土豆，又开始进入冬眠，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