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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登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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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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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姐如母

文/罗登廉

当我坐在电脑前,敲打着键盘写下这个题目时,我甚至不知道怎样来叙说,那些让我夜夜难眠的往事,它们像电影一样,从我眼前一一走过……姐姐的关怀、期盼和笑容都深深的烙在我的心里。如今姐姐已经永远的离我而去,没有为她的弟弟留下一言半语。2006年11月9日上午,姐姐在田畈里劳作,突然倒地,人事不省,就再也没有醒来。当我得知这个消息时,大脑里一片空白,似乎成了个木头人,没有哭泣,没有言辞,电话那边再说什么已是全然不知。只是心里反复叨念着,我最爱的亲人也弃我而去了,如今哪里才是我避风的港湾啊?

 2005年岁末,由于外甥女小艳出嫁,姐姐从家乡湖北到河北又碾转到北京专程来看我。在家时姐姐就跟我打电话说,这次小艳结婚,要顺便到北京来看看我,也好落个心。我说,那你来吧!到时候我去接你,你身体不好,血压高,一路上要多注意。姐姐说,没事的……

知道姐姐要来,我心里特别高兴,自从母亲过世到现在我们姐弟一直未曾见过面,姐姐常在电话里说,铜伢,等闲下来的时候抽空回来看看吧!每次听到姐姐在千里之外叫着我的乳名,我感到特别的亲切,那种久违了的亲情使我又找回了丢失的自己。想着马上就要见到姐姐,我扑在床上痛痛快快地哭了。

姐姐来了就跟我叨唠,死丫头嫁那么远,我是一百个不愿意。我说,随她吧!这是她自己相中的,是好是赖,她都晓得。姐姐说,只是觉得远,难得挂念,不过家境倒还不错。我说,这就要得,你总不能拴她一辈子吧?姐姐说,那倒也是,哎——管她呢!我知道姐姐深爱着自己的女儿,怕她嫁错了人。后来姐姐又非常严肃的对我说,你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赶快把婚结了,要个小孩,我跟你们带。我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她说,村子里比你小的朝阳、昭阳他们也都结婚了,而且孩子也都有了,你老是这样悬着,真叫人着急!妈在时就盼着你结婚,后来一直到她死,都没看到这一天。听到姐姐这么说,我心里好一阵酸楚。母亲和姐姐都是苦难的女人,他们为了我们姊妹三个,都付出得太多太多。父亲去世时,姐姐才15岁,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在我的印象里母亲总是拖着病恹恹的身子忙里忙外,姐姐小小年纪便辍了学,在家帮母亲侍弄庄稼,还鼓励弟妹们努力读书,将来上大学。她们都是闲不得的人,直到死都在劳动,也都是最普通、最朴实的农村妇女。母亲活到63岁就去世了,姐姐活到44岁就撒手人寰,她们都是突然猝死的,医生说是劳累过度而至。姐姐在世时常鼓励我说,铜伢快鼓劲搞吧,搞好了,我们脸上也有光。说来惭愧,这几年我一直漂泊在京城,没有做出光耀门庭的事,反而让她们挂念、担心。没有搞出什么名堂来,总觉得无脸回家见“江东父老”,结婚之事也是一拖再拖。姐姐说,再怎么着,也不能不回家,不能不结婚。

想不到这次匆忙的见面,竟是我与姐姐永远的诀别。

姐姐那天上午到的北京,晚上便坐火车返回老家。我执意要留姐姐住几天,说好不容易来了趟北京,总要到北京的一些名胜古迹去走走看看吧。她说,不了,家里忙,猪呀鸡的没有人照看,看到了你就要得。我知道,现在是农闲时期,家里并不忙,姐姐一刻不留的执意要回去,是怕我花钱。唉!我亲爱的姐姐,你不总是说要到天安门去看看吗?要去看看毛主席吗?

姐姐说,这次来不是为了玩的,主要是为了看看我,催我快点结婚。我说,你别为我操心了,我都这么大了。她说,现在就我们姐弟俩了,我不为你着想,谁为你着想,你要争口气,要好好工作,好好写文章,还要尽快把个人的终身大事了了,我也好落个心。我说,我知道了。姐姐还心痛的说,我看你总没长好,是不是很辛苦?要注意身体啊!我说,不是,就这样,长不好。

那天我送姐姐上了火车,就在火车徐徐启动的那一刹那,我看到姐姐在不停的抹着眼睛,还不断地向我招手……后来姐姐回到家里,跟我来电说,她把两百元钱夹在我抽屉里的那本书里,钱虽然不多,但可买两本书、两支笔。我一看,果然不错,我捧着那两百元,鼻子里一酸,泪水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就在姐姐所住的村庄里,有个算命的瞎子,我每次回家姐姐总要请他来为我掐算掐算,瞎子老是重复着说,我是文曲星下凡,将来必定有一番作为。我听了不禁哈哈大笑,觉得他太搞笑了。但姐姐却信以为真,高兴得不得了。姐姐和母亲一样都相信命,只要有算命的先生到村里来,她们一定要为我算一卦。我曾多次跟姐姐说,那是江湖骗术,不可信。姐姐说,是真的,灵念得很呢。后来我也就不再说什么,我想以此种方式来让她求得心安,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姐姐有时来电说,铜伢昨天我又给你算了个命,今年你的财运不错,这几天不要与人发生口角等等这样类似的话语。我啊啊地应着,随后便忘了。姐姐那一片特殊的关爱之情,使我感到了一种超乎平常的温暖。

一次算命的瞎子说,我鸿福齐天,这时运是要见了若干“孝”后,才能到来的。姐姐可高兴了说,只要他好,我们怎么着都行。听到姐姐这么说我实在很感动,她为了我连性命都可不要。我晓得姐姐虽然口里没说,但她始终相信瞎子的话——父母亲、哥哥和二姐都过早的相继离世,是因为我的福分太大——给克死的。我哭笑不得,这是从哪儿到哪儿啊?如果真是这样,我情愿下地狱,也不愿一个人苟活在这个世上。我心中所承受的悲痛几乎覆盖了整个世界,我时常想他们都是那么善良,走路连蚂蚁都怕踩死了,为什么落得如此下场?我一次又一次的叩问苍天,苍天无语。特别是2000年7月哥哥在省城因车祸身亡和去年姐姐的突然离去,给我的打击实在是太大太大了,根本是常人难以承受和理解的。这些我将会在其他的作品里叙说。面对这些,我曾极度的消沉过,今天我坐在这里写这些文字,说明我还是很有勇气来挑战我那苦难的命运。有些事虽然一辈子都忘不了,但我们不能在精神上背它一辈子。我不能对不起自己,更不能辜负了逝者对我的期望。虽然如此,但我还是觉得前面的路很难走,有时真的渴望有人拉我一把,于是我在茫茫人海中搜寻着,猛一抬头,仿佛看到了姐姐那期盼、督促的眼神……

 2004年冬天,姐姐家的新房子终于盖起来了,是个很别致的三层小洋楼。姐姐在电话里说,现在房子做起来了,过段时间装修好了,你就回来住些时日。我说,要得,恭喜你了,你终于了却了多年的心愿。姐姐在电话那头咯咯地笑起来。姐姐高兴,我也替她高兴。前些年姐姐就一直跟我说,要做房子。我说,你们的房子够宽敞的了,就别再折腾了,免得累坏了身体。姐姐说,什么累不累的,平房不干净,再说村里大部分人家都做楼房了。我知道姐姐是个好胜的人,不甘落后于他人。姐姐还说,要跟我预备一间好房,专让我回家时住。我说,别麻烦了,在家里住哪儿都好。

但万万没想到,姐姐期盼着的新房盖起来一年后,她便匆匆地离去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耗尽了她最后的生命。看着姐姐安然地躺在那儿,不再开口说话,我心如刀绞。要是姐姐在世时看到我们都回来看她,她该是多么的高兴啊!

2005年春节,姐姐给我打电话说,房子办得还润贴,你也不回来看看。我说,没什么事我懒得回来,现在坐车的人多又挤得慌。姐姐责怪我说,你一点真心都没有,过年是大事。我心里惭愧,无言以对。我知道姐姐想我,可我又何尝不想姐姐啊?!

姐夫说,自从房子做了以后,姐姐是最高兴的日子,整天嘻嘻哈哈的,还买了副麻将,买了张麻将桌,说是闲下来的时候要跟村子里的人打些小牌,消遣消遣,苦了半辈子了,要享受一下。家乡人都说,姐姐真没福气,如今日子过好了,到了该享受的时候,她却走了……

记得小的时候,家里穷,饿肚子是经常的事,那时总是看到姐姐和母亲大口大口的喝米汤,让我吃白花花的米饭,小小的我不懂事,总是吃得干干净净的,却不知道他们都饿着肚子。他们总是说,我小正吃长饭,要多吃点。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一次老师正在上课,我的肚子却饿得咕咕地叫起来,后来实在忍不住,便哇哇地哭了。老师和全班的同学都看着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教室里一下子显得极其安静。过了一会儿,老师问我哭什么。我说,我肚子饿巴了背。老师愣了一下说,那你回家吃饭吧!自那次以后,每次上学,姐姐总是要在我的书包里装个饭团,还嘱咐我,饿了就吃。后来姐姐病了,全身浮肿,走路没劲。母亲说,唉!我的娃可怜,没得吃的,饿成这样,要是有她父亲在就好了。我心里一“震”,原来姐姐是饿成这样的,我晓得了姐姐把自己的那份口粮省下来给了我。后来姐姐再给我饭团,我说什么也不要。我说,我现在大了,不吃长饭了。

那时姐姐白天下地干活,晚上还要到村边的那条小河里去捕鱼,困了就在河边躺躺,以致后来姐姐落下了个风湿疼痛的毛病。那时村子里传言说,河里经常有冤死的溺水者出没,找替身。母亲很为姐姐担忧,叫她别去了。姐姐说,大家瞎说,根本没有的事。姐姐说这话时,底气一点都不足。想想一个人面对空旷漆黑的河面,内心的恐慌不禁让人毛骨悚然,何况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但不捕鱼,家里便连买油盐的钱都没有。天黑了,姐姐只好硬着头皮又下河了……

在姊妹四个中我最小,姐姐总是像母亲一样处处袒护着我。我虽然生长在农村,但基本上没有干过什么农活,连最简单的锄草都不会。那时姐姐总是说我身体单薄,力气小,干不动。母亲说,不能这样宠着我,将来会害了我的。我知道她们都关心我,有时我也举动帮母亲干些家务。

这些年,故乡一直是我梦中向往的地方,那里虽然有太多的苦难记忆,但在我身心疲惫时仍然是停歇的所在。姐姐在世时,经常跟我打电话说些故乡的琐事,自从姐姐去世后,就再也没有听到那些亲切的母爱般的乡音。缺少亲情滋润的故乡,似乎是从北京到湖北麻城的老家那么遥远,一切好像变得模糊起来,我的心在风中摇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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