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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登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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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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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寻失落的家园

文/罗登廉

2009年深夏,堂哥从老家来电说,家乡多日来连降暴雨,洪水泛滥,家里的老屋怕是保不住了。我听了,心里一阵酸楚,陡然生出好多感伤来。想那曾伴着我长大的、近一百年历史的老屋,就要在暴雨中连同我的记忆及几代人的悲欢离合轰然倒塌,双眼便模糊了。那里,不仅有我的童年和少年,更多的是对于亲人和生活点滴的记忆,还有内心深处那个关于“家”的概念。

如今,这所有的一切将随着洪流的肆虐,飘向那个未知的世界……我仿佛看到了微微颤抖的老屋,像个濒临垂危的老者,用那最后一抹余光在向我作最后的道别。这种别离时的留念深深地打动了我。而在这一刻,我的内心充满焦虑和痛苦,实际上,我不仅将与过去的很多人和事诀别,而且也真正的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有家不能回的天涯沦落人。其实,在这之前我早已如此,只是那份“牵挂”一直深埋心底。任何时候都没有现在来得这样彻底,来得这样迅猛,来得这样真实。对于家园的念想将随着老屋的倒塌,在顷刻之间就像一个突然破碎的花瓶。有时,也想捡起花瓶的某一个碎片来抚平内心的创伤,谁知那东西却是很锋利的。

想起古人并州已十霜,日夜归心忆咸阳,便深深地体会到放逐于天涯的游子之心,但现在的我又何以效仿远游前的浪人击弦而歌呢?这便是一个人最大的伤痛——家园由最初的清晰到模糊,最后变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符号”,滑翔于渺茫而黑暗的夜空。

多年来,人漂于京,心荡于野。每每念及家乡时,故乡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便又奇迹般的清晰了,它们在内心深处奔突、呐喊,如同万马嘶鸣的古战场。但尤其让我怀念的是,老屋门口那抬头可见的一重重雄峻的山峰,它们一直延展到天的尽头。小时候,我常常坐在家门口看着日头从那神秘莫测的山岚里冉冉升起,思绪飞扬,想象着那皱折处一定是神仙居住的地方。但直到今日,我仍然没有涉足过那个抬头可见的远方。我想,我是不会去的,因为我不愿打破那片宁静,那个属于童年的七彩梦想。尽管如今的故乡没有我留恋的老屋,似乎一切都化为乌有,但那里还有我很多尊敬的师长和亲朋,他们都是时常引起我思念故乡的缘由。

对于家园那种腹痛般的念想,仿佛是一触即醒的美梦,一面怀想着有只温柔之手把我从梦境中拉回,一面又想就这样永远地睡去。这大概是历代游子真实的内心写照。他们怀揣着梦想,历经风雨地洗礼,在欢快与失意中慢慢前行。但那个对于“家”的念想,那个心灵的驿站,便成了永远挥之不去的影子。无论是李白式的远游,还是杜甫、苏东坡式的远游,抑或是如今充斥于异域他乡的追梦者,心头无不惦念着生他养他的故土,而且这份情感将随着岁月的推移而倍增。这种怀想,多数时候是在现实和幻想中徘徊,最后也只好“却望并州是故乡”。

老屋终久没有抵挡住风雨的冲击,终于倒下了。

获知这一消息时,我却显得出奇的平静,似乎是预料之中的事,心中悬挂的那块巨石也悄然落地。这如同在等待一个无法挽回的垂暮老者,明知道他要离去,却总抱着一线希望,彼此恋恋不舍,相互煎熬。其实,他的离去无论是对生者还是死者不能不说是一种解脱,当然留念和惋惜是在所难免的。但万物总归是有定数的,无论是诞生还是走向灭亡,都有其重大意义。

那天上午,我站在北京景山公园的万春亭眺望目所能及的六朝故都,想象着元世祖忽必烈曾站在这里俯视它的城池和国家时,是否也曾想到他魂牵梦萦的蒙古大草原。反正在那一刻,我想到了我多时未见的故乡,然而这种缠绵悱恻的情绪,却突然被随之而来的一种不祥之预感所占据。我猛地一激灵,冥冥之中感到那是来自家乡的某种感应。多年前,哥哥在武汉遭遇车祸时,我也曾有过这种预感。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惶恐,马上想到了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老屋。难道她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我不敢再往下想了。我仿佛看到了她斑驳的身躯正在徐徐倒下,面对死亡的到来毫无畏惧,就像一个大义凛然的壮士。那斑驳处隐藏的伤痕清晰可见,有清代的剑伤,有民国时期的枪伤……它们在此刻显得特别耀眼,一 一化为一颗颗闪亮的星星冲向宇宙天穹。我震惊了——她无畏的精神和深邃的思想穿越时空,像血液一样注入我的身体。

由于空间的阻隔,我感觉不到老屋肉体的存在;由于灵魂的相通,我远涉的脚步健步如飞。

为了悼念离去的老屋,当天晚上我找了个人烟稀少的三岔路口,点燃一堆冥纸,对着千里之外的故乡跪拜,准确的说,是跪拜我的老屋,我的祖祖辈辈,我的童年和少年。老屋为我斩断了对于家园的那最后一丝牵挂,茫茫之中仿佛有人唤我归来,猛一抬头,看到有颗流星划破苍茫的夜空,陨落在故乡的天际。那一定是老屋之星,这位见证了百年沧桑历史的“老人”,拖着最后一抹光亮,出现在我眼前,然后瞬间消失。曾读张衡的《灵宪》篇曰:“五纬经沉,用告祸福”“日月运行,历示吉凶”;从《春秋》始,便有论述星相生变之言,遂觉得一颗星的沉落真的与冥冥之中的某种生命相连。

我确切的相信,老屋的灵魂一定会在故乡的上空盘旋,然后驾鹤西去,那里普照着上帝的光芒。这到更加勾起我一种莫名的失落,但同时也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着我,在茫茫夜色中奋力走向那灯火阑珊处。

当老屋带着我的思念和梦想抵达河流的彼岸时,我决定让心做一次远途的跋涉。所到之处,拒绝阴暗和颓废,拒绝气馁和败落,拒绝丑恶和欺骗。我踏着古筝的弹唱,滑翔于《高山流水》之中,行走于老屋门口抬头可见的远山,感悟着古人“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这种心灵的行走是对家园的延伸和再现,也是一种诗仙李白式的行走——在落魄中充满豪放,在贫寒中充满殷实,在黑暗中充满光明,在孤单中充满欢乐。我登五岳,游洞庭,观长江……白云飘飘,落我衣裾;江河汩汩,荡我心怀;皓月涓涓,入我怀袖。在一个寂静得连绣花针落地都能听到响声的深夜,我推门而出,步履轻盈,沐浴着禅院的钟声,心如止水,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在这个时候,家园不再是酸楚而略带甜美的回忆,她已经成为一个超越生命的思想者。一切远去的幸和不幸,都显得无足轻重,在一种博大的情怀中激荡,犹如苑囿之花,次第开放。

突然想起泰戈尔的诗句:“天空没有留下鸟的痕迹,但我已飞过。”在一次次心灵的放逐中,我轻松地越过了从现实到心灵的那道屏障。在与白发苍苍的时间老人的赛跑中,我甘愿做个踽踽前行的乌龟,无论她跑得如何快,我终归没有停下追赶的脚步,始终在一如既往地、慢慢地前进着。我把时间和空间想象到无限大,大过海洋甚至天空,任由思绪纵横驰骋,犹如脱缰的野马,于是在内心深处我又构筑了一个全新的家园。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终止这次写作,或者说心灵的跋涉,再写下去有可能会回归于遥远或沉归于寂寞,这是我不愿看到的。这篇从深夏断断续续地写到初秋的关于老屋或说家园的文章,给了我太多的思考,也或多或少地纠缠过我,但最重要的是在这次“行走”的过程中,使我有暇去回望过去,并作出冷静的思考,也得以重新审视世间万物和我的人生道路。在此刻,我仿佛如释重担,心异常的平静,如同清澈见底、波涛不兴的处子湖。我浴火而生,从中找寻到了点燃希望的火种,这不能不说是这次思索的结果。我企图把它写得充满激情,像诗仙李白那样豪放洒脱,即便是别离时的痛苦,也拒绝一切颓废和悲观的情绪。但我也不去刻意追求,一切皆顺其自然。

在对于“家园”这个众望所归的心灵驿站时,我有意避开我曾在老屋的生活片段或前人的陈述,但我也曾拂去尘封的典籍,眺望于历史的河流之上,在那里,各种各样的人在我的眼前出现然后又消失。他们行色匆忙,来回往复。我的视线开始模糊了,我闭着眼睛去倾听,从那匆忙的脚步声中扑捉到了来自远古的苍凉与悲壮。我带着浅浅的笑靥窥视着这一切,仿佛是网路时代安插在那个时候的间谍,我为这种行为感到羞愧,同时也把那些残留的生活碎片撒落在北京的秋风里。

又到秋天了,北京的天也慢慢地开始变凉了,我想,我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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