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雷果的头像

雷果

网站用户

小说
202005/14
分享

“老党员”


家乡村民,有取绰号习惯。绰号生动诙谐,如果对号本人,你定会被他们的幽默才智折服。有人说,取绰号是不礼貌无修养的表现,因为有绰号的人心里多不乐意;又有人说梁山一百单八将都有绰号,能说他们不乐意!就连三国时诸葛亮还有“卧龙”的绰号呢。村人没那么多忌讳,有绰号者比比皆是,相互打趣调侃,别有情趣,绰号完全成了繁重劳动的调味剂。他们绝不会因绰号使性掼气,更不会大发雷霆。所以村人至今绰号照取,且有绵延不绝之势。

而在所有的绰号中,印象深刻的当数“老党员”了。

“老党员”这一绰号新奇,曾让人长时间困惑。需知本村没几个党员,且大多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们的名号让人仰视,他们的事迹如雷贯耳。“老党员”何德何能,何时入的党呢。随着耳朵多次听到“老党员”的喊声,我渐渐明白这只是绰号而已。连他自己也不知是谁最先叫他“老党员”的,我自然也不知道,只是心里隐隐觉得这是褒扬,毫无贬损之意。

炎炎夏日,正午时分。爬在地边桐子树上乘凉的一帮男孩,透过宽大叶子的缝隙,看见人们挥汗锄禾,破旧的衣衫全被汗渍画上了醒目的白色地图。而最吸引他们眼球的,是“老党员”双臂上鼓丁饱胀的肱二头肌。正随着有节奏的劳作,如两只可爱的小兔上下跳动,淋漓尽致地展现着力量和美,极大地满足了他们在功夫片里才能欣赏到的健美身姿。对于一个正痴迷功夫片《少林寺》的农村孩子来说,他就是身边的功夫巨星啊。有个孩子看得入神,竟一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

“老党员”其貌不扬。身高一米六出头,有五短身材之嫌。体格结实,倒也匀称,就是不显腰身。眼睛虽然明亮,却生有一只斜眼,让人不太舒服。

“老党员”干的多是重活累活。挑粪就是其中之一,一百多斤的担子,他能一口气挑到四五里外的田地。一早上,别人挑三趟,他能跑五躺。丝毫不为自己多挑了两担而鸣不平,脸上始终笑呵呵的。有人说你笨到家了,队上又不给你多记公分,何必那么卖力!他嘻嘻笑着,嘴上什么也没说,对别人的哂笑置若罔闻。而到下次,又故态复萌了。

他的力气和耐力全村出名。但凡累活脏活,没有他缺席的。有他在,活路就显轻松;有他在,事情就能顺利完成。抬通子石,需四个壮劳力才能完成。不仅需要一把力气,还需默契配合,才不会窝工费力。大家争着和“老党员”搭配,说是得心应手。弄到后来,一说抬石头,大家首先就想到了“老党员”。重活干上几天,是人都会疲惫,有人便想方设法去干些轻松活计。“老党员”却不这样,不仅没有丝毫疲态,而且会一直干到活完为止。他连续几年被评为队里的“先进个人”,奖状爬满他床头的墙壁。有时你会看到他对着墙壁发呆,神色很是满足,嘴里嘟哝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的实在同样出名,甚至到了傻的程度。队里的活路他从不选择,队长安排什么就做什么,不像有些人那样偷奸耍滑,变着法子拈轻怕重。工分的多少也不以为意,甚至少记了也不去会计那里争辩。后来,手里有钞票了,他居然分不清大小,把一圆当作两圆,一时传为笑柄。熟悉内情的人说,“老党员”没上过学,不识数。

那几年,他,是队里不可或缺的壮劳力;他,是男孩眼中无法逾越的大力士。遗憾的是,家境贫寒的他始终没有对象,逐渐混成了大龄青年。

后来包产到户,“老党员”的活动舞台骤然缩小,局限在自家承包地里,他的健壮身姿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缺乏劳力的一些人家,有时请他做活。他依旧那么老实,那么卖力。别人不叫他吃饭,他会闷声干活,从不使气抱怨。主家甚为满意,反正又不出工钱,吃饱喝足就行。他食量虽大,但相对于所干活计,简直算不了什么。

他虽然木讷,但对人们的调侃不会感到不舒服,有时还会“嘿嘿”几声。不知何时起,村人都叫他“老党员”了,年轻点的甚至不知他的真名,为此他苦恼过一阵子。对于一些不怀好意喊他绰号只差没有直接说他笨的人,他心里明白,嘴上懒得答应。

缺吃少穿的日子早结束了,“老党员”也不会偷闲。他简直是为劳动而生的机器,一经发动就停不下来。劳动是他生活的全部,一日不劳作就一日不自在,一天不下地就一天不安然。土地是他尽情表演的舞台,挥洒天性的画纸。这本是一桩好事,谁曾想他也有苦恼的时候。一次,邻居家压在席子下的钱不见了,怀疑“老党员”偷了。邻居言之凿凿,说他刚去过他家,为此好久都没给他好脸色。直到邻居的孙子被老师在网吧捉住,事情才水落石出。

改革的春风吹遍了神州大地,也吹醒了人们的发财梦。外出谋生者越来越多,家里只剩下老弱病残了。“老党员”也曾跃跃欲试,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无奈家里走不开,作好作罢。父母七十多了,要人照顾;兄弟两口子又想去挣钱来建新房。作为老鳏夫的“老党员”慷慨让位,心甘情愿在家侍奉父母,修理地球。兄弟两口子不仅不记情,还说哥哥太过老实,出去无法生存。“老党员”没说什么,一直待在家里,在父母指导下从事着繁重的农活。

几年后,刚满八十的母亲去世了,“老党员”父子相依为命。

如今父亲已是九十岁了,不生病还可自理,一旦生病就要人服侍。“老党员”是十足的孝子,烧水洗脸,端茶煮饭,甚至洗脚,他都亲力亲为。

已经六十五岁的“老党员”,和父亲相依为命,日子倒也和顺。父亲年纪虽大,却动作矫健,耳聪目明,干农活也不在话下。但有一个习惯,无论天晴下雨,都要去赶场。我们这儿隔天逢场,他是一场也不落下。上街照例是去喝茶,和老伙计打打川牌,中午吃点便餐,一晃下午半天了,才慢悠悠地乘车回家。除非父亲生病,“老党员”不会跟着父亲,专心在家干农活,然后早早备好晚餐,等赶场回来的父亲享用。

父亲身体亮过几次红灯,“老党员”忙前忙后,问医拿药,烧茶煮饭,洗脸洗脚。食同锅,寝同席,硬是把父亲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父亲满含热泪,逢人便讲大儿的好,说就是女儿也可能做不到这么细致。在无人处,父亲也泪眼婆娑,说是在我死后,不知太过老实的儿子生活何以为继!“老党员”浑然不觉,依然任劳任怨的孝敬父亲,操持农活。

如今,“老党员”快七十了。精力体力大不如前,脑袋也不如年轻时活络。父亲也无法种地了,家里收入锐减。被村里评为贫困户,享受政府救济。他心里憋屈,认为脸上无光,却也毫无办法。农闲时会去找些活路,挣点油盐钱贴补家用。人们也会主动找他干活,给他工钱。“老党员”凭着劳动所得,顽强生活着,父亲的晚年生活也很充实。

现在,年轻人多不记得“老党员”了,只有年长者才会偶尔喊声“老党员”。每当这一亲切的绰号响起,“老党员”会没来由的一阵欣喜,脸上的表情极像多年前的自己。

“老党员”名叫吴全民。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