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同故里的日子

上世纪九〇年代暑期，刚刚师范毕业的我被分配到了文同故里——盐亭县永泰乡单设初级中学任教，教育局的同志要求我尽快持派遣单到校报到。

碧空万里，骄阳高照，天气格外炎热。通往永泰乡的唯一乡道上车轮轧过，尘土飞扬，路旁半大的梧桐树叶承受不住烈日的无情炙烤，已经卷成了一根根小棍儿，很像人怕灰尘时横掩着嘴鼻的一根根手指，极不自然。旁边地里修长的玉米叶也蔫赳赳的，像是大病初愈，一股热风吹过，哗啦啦地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呻吟。看到这些，我的心情也随之起舞，变得烦躁起来。

当我骑着二八载重自行车汗流浃背地来到永泰场口时，正碰上了一个赶场的特殊日子，整洁的街道和热闹的场景立马吸引了我的目光。

十来米宽的街道呈 “7”字形，街房顺道而建，由新旧两部分组成。新街如“7”的斜折，略长于老街，基本是砖瓦结构的一楼一底的新式砖瓦房；老街像“7”的短横，多是土木结构的老式木楼。新旧结合处，赫然坐落着一座四角翘起的古戏台，上面正在上演川剧折子戏，空气中飘来的阵阵嘈杂的锣鼓声里不时夹杂着人们的喝彩声，让人耳目一新，精神一振。街上建筑典雅而通俗，古典又现代，相得益彰，并不突兀，很像颇具古典美的现代美女，十分养眼。老街多为乡民热衷往里钻一喝就一天的茶坊酒肆，新街除了医院、乡政府、供销社等单位外，多为商铺民居，尽管房主各异，功能不同，但街道的整齐洁净和老街相仿。十天逢三场，此时人流如织，熙熙攘攘。挑夫走卒，行商坐贾，各行其道；男女老幼，讨价还价，诚不相欺。看到或徐或疾神色各异的赶场人，满脸绽放出的幸福笑容和浑身洋溢的朴实憨厚，我因分到乡下的郁闷心情消散大半了。

学校是乡里刚落成的最好建筑，坐落于场镇山坳处，极易找到。身材高挑、一脸瘦削的老校长热情地接待了我。他十分郑重地向我介绍，这里是初唐宰相李义府家乡、北宋画家文同故里，文化气息浓厚，民俗民风淳朴，是一个教书育人的好地方，相信你会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孩子们的。我表面点头称是，内心却有些不以为然。

看似漫长的暑期总是过得很快，九月开学后我就被安排到初一（一）班任教语文，并做班主任。和学生们初次见面，就被他们五颜六色的穿戴和满含好奇的目光吸引了。和孩子们一起学习、锻炼和劳动，短短几周，就和孩子们熟络了，感情也与日俱增。我被孩子们的纯真所吸引，孩子们被我的真诚所感染。记得当时条件艰苦，老师们都是自己在寝室里的煤油炉或小柴灶上做些简单的饭菜，孩子们看到后，竟有偷偷把在自家田里拾到的硕大鹅蛋送给老师的，或是杀年猪时送块猪肉给老师品尝的，老师自然不收。这时他们大多赖着不走，非要老师收下不可。当老师无奈收下后，他们就哄地一下笑着跑开了。这情景着实让人感动，即便现在也历历在目。而最让我感动的是，一次我去镇里开会，我班纪律出奇的好，比平时还好上百倍，为全校最佳。为此，校长说我教育有方，还表扬了好长一段时间，多可爱的孩子们啊！

时间一长，和家长们的接触就慢慢多了起来。我渐渐发现：他们不论贫富贵贱，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深爱子女，敬爱老师。为了孩子，不管多忙都会来校拜会老师，交心摆谈。断不会因为老师对孩子训了几句敲了两下而勃然大怒，只是一味地训导教育子女，要他们尊师重道认真做人。遇到实在无心向学，反复教育也毫无起色的孩子，家长捶胸顿足自责不已，断不会对老师使性子露脸色。我在家访时，他们照例恭敬如初。对此我常感到疑惑不解，他们为什么这么谦恭有礼呢？

第二年春天，在新街书店门口，遇到了一位长发飘飘的姑娘，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们今世的姻缘。尽管我不信前世今生，但却笃信一见钟情。从此，我们肩并肩手拉手开始了甜蜜的恋爱之旅，街道、校园、山峦、河流都留下了我们爱情的倩影。

至此，可爱的孩子、朴实的家长和甜蜜的爱情已经把我先前的抑郁一扫而空了，我的天空开始明媚起来。

夏末的一天，夕阳西下，凉风习习。周末的校园显得分外冷清，好像在驱赶人们走出去，卸下一周累积的疲惫和压力。我和恋人沿着街道散步，走出北场口五百米的地方，过北桥后再走两分钟，在小丘连绵森林植被的环绕下，竟然看到一块两米高的圆形土丘，它靠山峦筑墓，墓前立碑三通，呈品字形。正中为主碑，碑首横刻篆书“胸有成竹”四字，碑身刻有今人题写“故宋文同之墓”五字。墓的四周，密植修竹，让人想到“胸有成竹”的佳话。阳光下，翠竹在起伏的山峦间投下重重叠叠的阴影，偶有风过，簌簌作响。观其碑文，晓其身世，查阅资料，始知本源。文同（1018－1079）北宋画家，字与可，自号笑笑先生，人称石室先生等，梓州永泰（今四川省盐亭县）人。历官邛州、洋州等知州，元丰初出知湖州，未到任而死，人称“文湖州”。原来当年文同的家乡属梓州永泰县，于唐高祖武德四年（公元621年）设县，元顺帝时，废永泰县，并入盐亭，永泰县前后有600多年历史，难怪现在不时有人还会在田间地头挖出若干古城瓦砾呢。

文湖州好画水、石、松、竹，尤长于墨竹，主张画竹者头脑里要先形成一个完整、生动的竹的形象，然后挥笔图写，一气呵成，汉语成语中的“胸有成竹”一语便是苏轼对他这一绘画理论的概括。他创造了以浓墨画叶面，以淡墨画叶背的竹叶画法，开创了墨竹画法新局面，在后世影响较大。文同为官清廉，勤奋专注，胸有成竹，其学风绵延千年，浸润代代乡民学子。至此，我心中的疑虑终于释然了，并开始深深爱上这个地方。
遗憾的是，两年后我因工作离开了此地。而在文同故里的短暂岁月，却如烙印一般铭刻在我的生命长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