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灰

    直到现在，好友大军还生活在自责和悔恨中，寝食难安，坐卧不宁。我问其缘由，他说要从去年暑假说起。

那是三伏天，我回老家看望老母，顺便翻修一下陈年旧房。意外发现家里多了两条小狗：点点和小灰。看形貌，明显是两只宠物狗。母亲说，点点是母亲，小灰是她的孩子。

家里狗多，小灰刚满月就抱给了附近一户人家。几天后点点从那路过，小灰就跟了回来，说啥也不走了。母亲随缘，两只狗一起养吧。

农村人养狗粗糙，不像城里人那么讲究。除了一个盛狗食的破碗外，一堆稻谷草就是狗窝。狗也洒脱，随地而卧，从不计较吃多吃少，睡好睡歹，还是一门心思在主人身上。母亲多年独居，一会没见小狗，心里像掉了魂似的。孩子不在家的日子，两只小狗俨然是母亲的陪伴。

狗如其名。点点浑身布满白色斑点，像黑缎子上的白花，非常漂亮。小灰全身灰色，高贵典雅。两只狗从不咬人，只要你一伸手给它挠痒，它就四仰八叉，眯着眼睛任你抓挠，一副极享受的样子，煞是可爱。

农村的狗活动范围很大，绝不像城里的狗大多局促一室之内，散步成了一种奢侈。于是乎，点点和小灰成天身上不是牛虻，就是沾沾毛（苍耳的果实），自己无法拿掉，大军和母亲会不时检查并耐心剔除。

伏天酷热，人坐着也会流汗，母亲连呼吸也感到困难。狗也减少了活动范围，不是卧地昏睡，就是伸出舌头噗噗哈气。这时，我仔细检查它们身体，感觉太脏了。小灰身上的毛发已是一绺一绺的打硬结了，必须给它们洗澡。

满腔热情，爱心泛滥，先抱来点点，一只手抓住身子，另一只手浇水淋湿，涂上沐浴露，反复搓揉。点点倒也乖巧，乖乖地让你搓揉。而当需要清洗时，我双手失去了对它的掌控，它就一溜烟跑开了。我喊它不回，撵它不着，只好放弃。

转而从屋里抱过小灰，先用剪刀剪去身上的打结毛发，再淋水沐浴。也许是年幼，只有六个月光景，听话得多。揉搓、清洗，完全洗净，再用帕子拭去水分。当放开小灰，它就迅速跑开了。在不远处草坪上打起滚来，不像是高兴，倒像缓解不适。

不一会，两条狗都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和母亲也没多在意，认为他们一定会回来，也就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

哪知到了天黑，也不见两只小狗的踪影。我和母亲担心起来，附近吆喝查看，不见动静。这时，暴雨突至，我们只好回家了。

雨一下就是两三天。我格外担心，母亲还算大度，坚信它们会回来，还说以前有过几天不回家的情况。我心里空唠唠的，希望小狗快些回来。

时间在我们的不安和焦虑中度过。第四天早上，雨过天晴。点点跑回来了，很狼狈。一身湿漉漉的，卧在地上瑟瑟发抖，母亲忙给它擦拭保暖，又给它吃食，然后给它洗热水澡。发现身上有一些虱子，我忙去街上买了驱虱圈给它戴上。

小灰还没有回来，母亲很是担心，口中念叨不停。我翻修房子较忙，没有时间出去寻找，心里却如装了石头，十分沉重。点点明显消沉，食欲不振，一定是想小灰了。一晃快十天了，母亲说小灰一定死在哪里了。我说，会不会跑到别人家去了，心里期盼它会突然出现，给人惊喜。

然而，小灰一直没有出现。

我不死心，活要见狗，死要见尸。一天早上，天麻麻亮，我沿着小灰曾经出去的方向一路找去。全是山路，找寻一圈，毫无所获。再搜索沟渠，也不见踪影。小灰，你在哪里呀？你可不能死啊！我在心里默默祈祷。

开车上街，路过阴森森的陵园，发现两只狗在互相追逐。母亲说，其中一只是点点的另一个孩子，它被豢养的主人遗弃了。我多想其中能出现小灰的身影，就算不回到我们身边也行。

点点越来越听话了，有时竟会爬上床去睡觉，可爱得像个小孩。村里几只狗不时来找它玩，它也不会跑远，一副恋家的样子。看到它，我就想到年幼的小灰，心里黯然神伤。悔当初，自作主张给它洗澡，扼杀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啊！

真的，直到现在，我也高兴不起来，总觉得欠了小灰一条命。

听了他的故事，我恍然大悟，又不免沉思起来。人有时自作聪明起来，是多么可怕！不仅会伤害无辜，也会伤害自以为是的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