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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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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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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木槿花


至六月,窗外木槿花树伸出的无数上,白花泛滥,串串朵朵,煞是喜人。我总喜欢摘下薄如蝉翼的娇嫩花朵放在鼻尖嗅嗅,捏在手里把玩,细腻滋润的感觉溢满指尖,别样的幸福顷刻来临。

小时候,我家院坝边的小土坡上,杂草森森,一片荒芜。其间却巍然耸立着一颗木槿花树。树干呈灰褐色,粗壮结实,上面疙疙瘩瘩,颇像人身密布的疮疤。细长柔枝缀满全身,不太协调。风一吹,柔枝舞动,让人联想到千手观音。我贪玩,往树干上爬,不到三两步,就被上面密匝匝的枝条拦住,无处把手,无法前行,只好纵身跳下。这远不如枝干横斜的杏树桃树实在,我可以在它们的枝干上尽情玩耍。

尽管如此,一朵朵繁花还是被我轻松摘下,握在手里送到鼻端,深吸口气,实在嗅不出什么特别的味道,就随意丢弃在院坝里。一会儿,地上铺满洁白,如初雪覆盖。蔫后灰黑丑陋,遇雨则湿滑泥泞。

每当此时,七十多岁的外祖母常会拄着拐棍颤巍巍出来,厉声呵斥。甚至用拐棍轮上几圈,撵上几步,骂上几句,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慈爱。我心里便恨祖母,不理解平日里溺爱我的她为何如此盛怒。

一年夏天,天大旱,百年未遇。庄稼全枯萎了,没有一丝活气。村里唯一一口水井也接近枯竭了,等着舀水吃的人们排成长龙,夜以继日。旱情十分严重,政府派出的机井队即将进村开钻。随之而来的是粮食短缺,勉强混到正二三月,好几家已揭不开锅了。锅里有货的人家,全是粗粮登场了。红薯、包谷沙成了主食,不管饱,只续命。红薯叶、胡豆叶、南瓜花等也派上了用场。稀粥照得见人影,卖力气的男人肚子饿成一笼腔,前胸贴后背,佝偻着身子像一个个小老头。正长身体的小孩更造孽,面黄肌瘦,不是耷拉着脸,就是翕着嘴哭。挨过两三个月,猪草被拔个罄尽,树皮也快扒光了。除了国家的有限救济外,几乎再也找不到食物了,人们的希望逐渐渺茫起来。

这时,我不经意间发现:院坝边的木槿花盛开了!她好像置身事外,全然不受旱灾影响。花朵白白胖胖,生机盎然,愈开愈艳,愈开愈长。小脚的祖母登场了,精神出奇的好。每天摘下一捧盛开的木槿花,洗净后放在锅里熬水,得到细滑爽口的花汤,安慰一家人久违的胃口。一连三四个月,每天都有一碗木槿花汤,运气好时会是木槿花粥。我很担心花不再开,奇怪的是她朝开暮谢,从不间断,硬是将我家从饥饿导致的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周围邻居也感谢不已,道谢外祖母送与他们的木槿花。

外祖母说,木槿花先前曾救过她的命。在娘家时,我七八岁,兵荒马乱的。有一年家里早就揭不开锅了,整天只靠喝水保命,饿的头昏眼花,眼看就要不行了。母亲悲痛欲绝,父亲已经开始安排后事了。一天,绝望的母亲突然看见坡上灌木丛里几串白花开得正艳,也不管有没有毒,摘回来就煮水喝。就这样,我靠着木槿花活了下来。出嫁后,我漫山遍野找寻,挖到一棵木槿树苗,带到夫家。不为别的,就为她曾救过命。我感恩她,愿用一己之力呵护她。夫家嫌他矮小丑陋,不如柏树结实耐用,把它安顿到了贫瘠的小土坡。她长得不够高大,面目狰狞,一点也不逗人喜爱。秋冬时节,密密的枝条光唰唰的,不缀一丝绿叶,没有一丝生气。远不如腊梅温情,浓香馥郁。春天,孩子们都跑去看桃花,嗅杏花,也不愿到斜坡上看一眼寂寞的木槿花树。她,俨然就是没娘的孩子,得不到亲人的一点关爱。

我依然爱她,每年看到她开得花容月貌,汪洋恣肆,就心里高兴。认为自己就是木槿花,也是生机勃发。

原来如此,木槿花是外祖母的救命花。从此,我不太关注桃红柳绿,杏粉梨白,开始关注起木槿花来。

天气一天天炎热,早开的花朵已凋谢了。木槿花才姗姗来迟,好像她是专为夏天而来的。火红的太阳熄灭了人们赏花的兴致,繁重的劳作消减了爱花的热情。木槿花不急不躁,依然开放,朝开暮谢,持续数月。木槿花就这样不离不弃地陪伴我十多年。我也有审美疲劳,抑或是外出求学,总之,木槿花在我的视野中慢慢消失了。

二十年后,昔日的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愁吃愁穿的日子过去了,我家也搬到公路边去了。寻到先前的土坡处,木槿花不见踪影,连院坝也一并消失了。木槿花,救命的木槿花,你尸骨何在!魂归何处!

外祖母早已离世。询问母亲,她依然记得,但神情木然;询问姊妹,她们不是不记得,就是毫无回忆兴趣。我心里黯然:曾予人生命的木槿花啊,在人们吃饱饭后就无人记得,悄然退出历史舞台,这多么不公平啊!难道仅是木槿花吗?

从书上得知,知道木槿花树只是灌木而已,不是我记忆中的大树。而她是树的高大形象,却一直铭记我的记忆里!

唐代诗人崔道融的《槿花》诗云:“槿花不见夕,一日一回新。东风吹桃李,须到明年春”槿花一开一合,只在一天之内,可谓日日新了。而东风中的桃李,若想一开一合,那还需等到明年的春天。脍炙人口的诗句,不仅道出了木槿花的外在特点,而且写出了木槿花的精神实质。作为花人同美的人类,不是也应恪尽职守,一日一回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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