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是我邻居。他和我相识是从种地开始的。
我刚搬进新小区,说不出的兴奋。底楼虽潮湿,光线差,但接地气,进出方便,拿快递也比别人撇脱。可没几天,心就碎了。
正在午休的我,只听“哐当”一声响,吓了一跳,急忙出门一看,刚安的雨篷上赫然躺着一只牛奶盒。以为孩子作怪,便不以为意。返身进屋,屁股还未坐热,又听“嘭”的一声,一个塑料晾衣钩打在雨篷上。再也忍不住,扯着嗓子吆喝一声,上面无声无息,东西就没再掉下来了。然好景不长,隔三差五,雨篷仍会受到杂物袭击,我和家人不甚其扰,闷闷不乐。
有一次更吓人,我刚买不久的小车顶部也受到扫把的猛烈袭击,“嘭”的一声,泛起一个白点。脾气很好的妻子生气了,出门大声数落,上面还是无人应答。这样的日子持续有大半年,一家人郁闷不已。我甚至一度产生了搬家念头,苦于经济拮据,只好作罢。
也曾向物管提出严正抗议,物管说,三楼男主人患有抑郁症,脾气暴躁,发疯打人摔东西,令人生惧。他们曾向他妻子说过好几次,但没啥效果。
三楼男主人就是阿龙。作为一个单元的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平时进进出出,我没忌恨他的所作所为,会习惯性的礼貌招呼,他神情漠然,昂首回应,好像不知道我姓甚名谁。
当时业主热衷开荒,不远处的一片废弃土地全被种上了菜蔬。一块一块的,像铺着绿色地毯,赏心悦目。我有一块,阿龙有好几块。
据说阿龙早已从单位离职,在家养病,每月领千多元的薪水。看到他成天拿着锄头背篼进进出出,一身大汗的泡在地里拾掇。我心生疑窦,他哪像一个病人?
一次,春暖花开,阳光明媚。我又在地里碰见他,由衷称赞他地种得好,出产丰富。他没漠然昂首,而是腼腆地笑了,好像才认识我似的。他说他来自农村,以前种过地,而和父辈比就差远了。一说到了蔬菜种植技术,他说得头头是道,很是在行。
我俩聊了很多,不知不觉聊到他的病情上来了。他神色平静,一点也不忌讳。他说,生病好几年了,刚发病时很可怕。情绪低落,整夜失眠,丧失一切兴趣,俨然一个冷眼看世界的另类。头脑完全不受控制,常有一心寻死的念头,好在治疗及时,没有酿成大祸。有时病情发作,会大喊大叫,乱摔东西。从单位回家后,病情稳定过很长时间。想去上班,单位领导不同意,说为了我的健康,在家静养为宜,我理解他怕我工作出现纰漏而承担责任。我一个大男人,要对家庭负责啊。找到一位在证券公司上班的老乡,经他引荐当了职员。工作干得不错,也积累了不少经验。可没几个月老板就找理由辞退了我,我清楚他知道了我的底细,怕我犯病误事。实在没办法,就牵起网线在家炒股,想赚点钱来养家糊口。可因风险大,本钱小,几年下来也没赚到什么钱。
挣不到钱,心里愈加烦躁,性格乖张,看什么都不顺眼,常对妻儿恶语相向,甚至拳脚相加。妻子是我单位同事,感到前途黯淡,和我闹起了离婚。我十分绝望,病情时时反复,差点就跳楼死掉了。后来冷静下来,设身处地想想,也理解妻子,和我相处,压力实在太大。
好在妻子最终理解了我,委屈自己,不闹离婚了。我度过了一次严重的家庭危机,但病情仍时有反复,全靠吃药维持。
其实,开荒种地胜似良药,挽救了我的生命,让我有脱胎换骨的感觉。成天心有所思,逗留菜地,挥汗如雨,一身疲惫,身体竟然奇迹般好了起来。即使偶尔发病,也很轻微,不像以前那么寻死觅活了。
最受不了人们的异样目光。相处多年的好友,也陆续离我而去。在这小区,除了两三个一起种菜的外,其他人一听说我是抑郁症患者,生怕受到传染似的,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更不用说点个头说句话了。我像一个瘟神,人们谈之色变,避之不及。也像一个废人,百事不成,寂寞地活在孤独的世界里。我被压抑笼罩着,压迫着,喘不过气来。阿龙告诉我,最喜欢我这样的朋友,并不因为他生病就嫌弃。见面主动和他打招呼,脸上露出的永远是真诚的笑容。
阿龙口若悬河,讲述了发病历程和工作经历。他十年寒窗,跃入龙门,在事业单位谋得一份差事。正准备大展宏图之际,不料病发。他非常珍惜每一天的生活,爱妻子爱孩子。平时接送孩子做做家务,闲暇时大多泡在地里修行。有时也看看书,调理调理身体。
听完他的讲述,我汗颜不已。我只是做了一个平常人应该做的平常事,对他却如雪中送炭。想来有些后怕,如果不了解他的情况,漠然处之,甚至恶语相加,他不会雪上加霜寻死觅活吗?
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社会中的抑郁症患者何其多矣,他们的境遇虽然各不相同,但都渴望得到家庭和社会的关爱。如果人人伸出关爱的双手,多些理解包容,他们不会春风满面吗?而现实生活中,往往事与愿违,他们连正常的人际交往都难以实现啊!
邻居阿龙还是一如既往地接送孩子,一如既往地施肥种地。他的妻子也早出晚归,勤奋工作,一家人生活得很幸福。想到这里,我又欣慰起来,坚信阿龙会好起来,患这种病的朋友也一定会好起来的,就像我现在的雨篷一样,不再受到杂物的袭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