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之死

近几天，华云很纠结。一面希望出现奇迹，一面盼望母亲死去，不受病痛折磨。

母亲中风后的十余年里，全靠华云照料。这几天，母亲病情危急，医院已经知会家属，已无回天之力，病人恐将不久于人世。华云无奈，只好再次向单位请假，和丈夫一起将母亲载回老家照料，满足母亲叶落归根的夙愿。

其实，华云境况也不太好。虽然一直在省城一家公司上班，收入不菲，但前年不幸查出肠癌，手术后就一直吃药，至今仍在恢复期。

说来也怪，回家后母亲情况好转，神志清晰，精神好得出奇。为此，华云还和丈夫商量留一人照料，一人回去上班。哪知不到三天，母亲病情突然恶化，神志不清，大小便失禁，屎尿屙的到处都是，内衣和床单一天要洗换好几次。屋里整得臭气熏天，不喷洒香水简直无法呼吸。有时便秘，将她扶坐在马桶上，好久都拉不出来，痛苦呻吟，不可名状。丈夫很是孝敬，戴着一次性手套，用指头一下一下往外扣。华云眼里噙泪，既为母亲伤心，又被丈夫感动。她心疼丈夫，近日他的饭量大大减少，身体日渐消瘦，全是恶心所致。再这样下去，好人也要折磨死啊！

快七十岁时母亲中风，留下了行走不便的后遗症，并伴有三叉神经痛。行走不便，少走慢走即可，最终还可轮椅相助。三叉神经痛没有规律，一发作就要命。一生好强的母亲开始呲牙咧嘴，开始呻吟。华云带着母亲四处奔走，求医问药，效果不佳。想到母亲这样的生活，华云常默默流泪。

想起孩提时，母亲就是一座山，就是一颗树。大集体时，家里外头，人情世故，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她哪样不管？和父亲一起，拉扯两个孩子长大，谈何容易？后来包产到户，孩子大了，她便将满腔热情倾注到这片热土当中，土地成了她的孩子。精心呵护，勤恳耕耘，从不马虎。她和父亲一起在地里敲碎土块并用手捏碎的情景，像印象深刻的电影镜头，至今历历在目。土地富有情意，也没亏待我们，出产越来越丰富，剩下许多余粮卖给粮站，换来上学急需的钞票。家里被她料理得井井有条，每年杀的年猪最肥，餐桌最丰盛。那时，我们家是村里人最为羡慕的殷实人家。

凭借自己的头脑和双手，他们硬是送出了一位高考状元，现在英国进修，那是我哥。就算是我，也是大专毕业。这在小山村里，算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

父亲去世后的几年里，母亲独自在家，勤苦耕作，用辛劳和汗水换来地里的出产，再源源不断的运到我这儿。她俨然就是运输队长，她总是忙，来去匆匆，舍不得住一晚就连夜返回，说是家里的鸡猪需要喂食，离不开人。

后来我在城里安家结婚生了儿子，她高兴得合不拢嘴，毅然抛下挚爱一辈子的土地，来到城里当起了我和儿子的保姆。她管吃管睡，还不花钱。我像个无事人，最多喂喂奶，以致于孩子对我生疏起来。有时回老家，她也要带上孩子，舍不得一时半刻。

一直持续到孩子上学，母亲说轻松多了。我明白：接送任务落在她身上，还要给孩子准备好吃好喝的，辛苦哪里减少！直到孩子初中开始住宿，她才安心回家侍弄久违的庄稼。满以为母亲能过上舒心日子，颐养天年，哪知一次中风差点要了人命！幸好抢救及时，但后遗症却疯狂折磨着她，使她不得安生。

从此的求医问药路十分漫长。农村到城市，城市到农村；中药西药，针灸理疗。病情时好时坏，始终不能痊愈。随着时间推移，病情愈发严重。先前磕磕绊绊，还能勉强走路，发展到后来要人搀扶，最后坐上了轮椅；先前思维清晰，发展到时而清晰时而糊涂，最后大多糊涂。钱花了不少，病却越来越严重。

在我生病的困难时期，只好请保姆照顾。不知是不是生病的原因，母亲态度恶劣，对保姆非打即骂，前后换了近十个保姆，实在没有办法，最后只能靠我自己了。

我出院后，顾不上调养身体，就承担了照顾母亲的任务。说来也怪，子女的照顾让母亲安心。她不再又打又骂，态度恶劣了。这不是折磨人吗！这样的日子太过短暂，过了不到一年，她就出现了神志不清的状况。有时连我也认不出来了，孙子来喊婆婆，她也没有反应，还恶狠狠地叫他滚出去。就连日思夜想的儿子，视频时也认不出来，哥哥已经哭成泪人了。

华云伤心极了，不想看到母亲的惨状，也不想丈夫如此消瘦。母亲生不如死，活人备受煎熬，有时竟会产生母亲快快死去的想法。华云心里也很奇怪，觉得大逆不道，咋会产生天打五雷轰的混账想法。母亲今天上午开始出现了短暂而持续的昏迷，华云忙去请来医生，医生把脉一摸，说，活不过明晚了，准备后事吧。我心里清楚，却不愿承认，恨死了医生，骂他是乌鸦嘴，是庸医！

午后时分，母亲出现了难得的清醒。华云非常高兴，和虚弱的母亲说着闲话，还喂了母亲三次蜂蜜水。尤其难得的是，没再屙屎屙尿让人忙得不亦乐乎了。

邻居们来了，母亲显得很高兴。她认识每一个人，甚至能准确喊出他们的名字，说着他们才听得懂的话。她累了，就闭上眼睛睡会儿。华云和丈夫出现了少有的空闲，她打了一个盹，醒来时已是深夜。

夜，静得出奇，静得可怕。母亲呼吸微弱，并且没有规律，时快时慢，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停顿。华云感到大事不妙，睡意全消，和丈夫一起谛听母亲的呼吸，停顿愈来愈频繁，有一次竟有二十秒。看到母亲痛苦的样子，华云心提到了嗓子眼，半天放不下去。时间来到凌晨三时零三分十秒时，母亲的呼吸停止了！

华云大脑一片空白，母亲就这样永远离开了我们。她不会再受病痛折磨了！更不会再折磨我们了！华云满以为自己会解脱，甚至欣慰，结果却是大失所望，心里空落落的。与此同时，一股悲哀从心底生起，母爱之光熄灭了，从此只能在心里呼唤妈妈了。

华云伤心不已，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