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

阳春三月，柳梢含绿，空气微润。各种花次第开放，争妍斗艳。燕子啾啾，喳喳檐下筑巢苦；蜂蝶嗡嗡，翩翩花丛采蜜忙。乡亲们成群结队，趁着春光，在田地耕耘，忙着春耕生产。

退休在家的何大爷没有闲着，也在自留地里忙碌。妻子煮好早饭，急匆匆出来吆喝。他聋子似的，未加理会，一个劲儿地扯着杂草，给长势正旺的莴笋腾挪空间。随着身子的不断前移，后面的莴笋一下肥壮起来，青翠欲滴，像在慵懒地伸着懒腰。何大爷的笑脸也随之荡漾开来。

妻子也不置气，晓得他的烂德行。十几年前，何大爷从教师岗位上退休，踌躇满志。准备带妻子周游全国，领略祖国的大好河山。妻子却像扎根土地的种子，成天泡在自留地里，泥古捎带的，一步也不愿挪窝。即使偶尔上城里看儿女，也是归心似箭，一两天就打道回府了。为此，何大爷看不顺眼，和妻子拌嘴吵架，冷战过很长一段时间。

妻子揶揄道：“看不顺眼，这么多年你在干啥？不习惯，以前有事没事都往家里跑，谁稀罕过你啦！”

何大爷也不示弱：“工作辛苦几十年，退休后还不能有自己的生活？现在出去逛逛，错了？”

“没错。我拦着你啦，要滚就滚吧！”妻子越发激动，歇斯底里道。

“看你说的，没法沟通！”何大爷声音虽小，语气却很坚定。

家里哪是讲理的地方，何大爷认为妻子不可理喻，也就黑着脸不吭声了，只是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日子一长，何大爷就像大河里的鹅卵石，棱角全无了，也不心急火燎想往外跑啦。妻子仍我行我素，热衷在自留地里耕耘。好在几十年的老夫妻了，吵吵闹闹实属正常，没多久也就烟消云散了，不会在心里留下疙瘩。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何大爷的日子很无奈。慢慢地，他的足迹也和妻子一样，方圆也就十几公里。

几十岁的人啦，还没个三朋四友？尤其是小时一起长大的伙伴，更成了年长者心里的牵挂。三天一次的赶集，是他们的聚会时光。喝喝茶，唠唠嗑，消磨着时光，加深了情感。心里充实起来，甚至还习惯这种自得其乐的生活了。几天不见，老哥们彼此心里还怪想念的。

王大爷是何大爷儿时同桌，是穿开裆裤的朋友。两人性格相投，相互关照，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一起在村小读书五年后，王大爷随父进城读书，从此音信断绝。如今王大爷省亲祭祖，还准备出钱拓宽村里道路，不想在街上遇到了五十年不见的儿时好友，自然激动不已。

一连几场，两个老人都在茶馆聚会，谈笑风生。说不完的儿时旧事，讲不完的家长里短。说到底，两人都有一个相同的结论：人活一辈子，要活得有价值有意义。要趁着有限的时光，多为社会为别人做些好事。

何大爷心中块垒已消，人也阳光起来。逢人笑脸迎，遇事乐帮忙。在他家，门庭若市，找他办事者络绎不绝。他最大特长就是写字演说，为识字不多的村民出谋划策。

迈入小康的村民，看到破破烂烂的祖坟，萌生了包坟立碑的念头，来找何大爷商量。何大爷说，包坟没必要了，只要年年添土不垮塌就行了。立碑尚可，子孙后代认祖归宗能找得到地点嘛！大家一听有理，花钱不多，经济适用，便分头行动，为先人立碑纪念。

碑上要有碑文，四言八句的，村民绞尽脑汁也憋不出几句，苦恼不堪。何大爷当起了及时雨，他本身就了解先人们的生平事迹，加之高超的语言驾驭能力，撰写的碑文文质兼美，通俗易懂，深受好评。村民淳朴，要酬谢，他分文不取，说最多喝杯酒吃顿便饭。

婚丧嫁娶，大事小情，必有演说。何大爷声情并茂，感人至深。甚至有人专门用手机录音，说是以后照搬使用。

何大爷活得充实，妻子看在眼里，喜上眉梢。妻子的坚持，何大爷也逐渐理解，尽释前嫌。争论减少了，他们都登上了发光发热的舞台，焕发了人生第二春。

亲人的去世是何大爷心上永远的痛。侄儿刚满六十，不幸患了绝症，医治无效，只能看着等死。何大爷记挂着侄儿，三天两头去电话询问病情。临终前的三个月里，七十多岁的何大爷硬是天天不间断去陪他说话，嘘寒问暖。下雨路滑，他也是吃了饭就去看侄儿了，全然不理妻子的絮叨。就连侄儿的妻子和兄弟都说，二爹真是好人，就是我们也做不到啊！看到侄儿一天天消瘦，最后皮包骨头，坐在一边的何大爷黯然神伤，强忍着眼泪，显得无比坚强。

侄儿去世后，丧事的安排应酬，全由何大爷统筹，他俨然成了总指挥。追悼会上，何大爷庄重简短的发言，道尽了侄儿平凡而伟大的一生。与会者频频点头，纷纷感叹何大爷的才干和担当。

二十年前患病去世的同胞兄弟，留下了体弱多病的弟媳妇。弟媳妇疾病缠身，磕磕绊绊十多年，今年怕是难过这一关了。八十岁的何大爷和侄儿侄女一起，在弟媳妇临终前的一周时间里，天天守护。一天晚上，孩子们实在困得不行了，他一个人居然熬了个通宵。

弟媳妇走了，丧事圆满，孩子们满意，村民也满意。他们感叹道：这老头不简单！全亏他的操持，即使逝者的子女也难以做到啊！

在村里，何大爷威望很高。村干部不能解决的事情，常请何大爷协助处理，最终都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何大爷在城里工作的子女担心父母，常回家看看。既解思亲之苦，又能拖一车土特产回城。看到孩子们的笑脸，何大爷也不再反感种地了，反把到地里转悠当作一门必修课了。

妻子也有很大的改变，也不过多抬杠了。偶尔进城，也会小住几天，不再忙着回家侍候小小菜菜了。说起外面的世界，也有迷恋神色。何大爷却习惯了现在的日子，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心想着往外跑啦。

妻子反倒开明得多，隔三差五做起了何大爷的工作，要来一次旅游，说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参加的多是一些淡季出游的老人团，划算得很。节俭的妻子不会抱怨，而是逢人便讲外面的奇闻异事和风土人情。这不，老两口又在商量：今年要去哪些地方？现在春暖花开的，是到鲜花盛开的南方？冰天雪地的北方？还是周边三日游？总之，不能辜负这大好春光！

何大爷的地里拾掇得差不多了，阳光一天天明亮起来，柳枝爬满了嫩叶。燕子窝里叽叽喳喳，雏燕翻飞。乡亲们的春播即将结束。何大爷和妻子一起，精神抖擞，正沿着熟悉的村道驶向远方。在他心里，一个春暖花开的世界正在徐徐打开，就像这春暖花开的春天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