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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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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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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绳子

在农村,绳子使用广泛。肩挑背磨、拿东拿西离不开;牵牛枷担,挑水抬石,也离不开。一个人,一出生就被布绳包裹;死后又被竹绳抬入坟山。老实说,村民的一生,就是和绳子纠缠的一生。

从我记事起,打绳子便是村民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农闲时节,一日之余,常会看见心灵手巧的村民在自家院坝打绳子。或夫妻,或婆媳,或妯娌,或姊妹,或兄弟,或父女,或母子。两两配合,一前一后。有时搓单股,有时扭多股,而以双股居多。动作娴熟,姿态优美,双臂曲伸,舒展轻盈,犹如一支支特色舞蹈在表演。一盏茶工夫,或大或小,或粗或细,或粗或长的绳子织成了。五花八门,质地不一:苎麻的,红麻的;稻草的,麦草的;莎草的,还有竹篾的。

起初,苎麻绳最多。苎麻在我国种植历史悠久,俗称“中国草”。高0.51.5米,属灌木或亚灌木,根可入药。茎皮纤维细长强韧,洁白有光泽,拉力强,耐水湿,富弹力和绝缘性,用途极广。古代作为五种麻之一,用其织布称 “夏布”,即夏天所用之布,“轻如蝉翼,薄如宣纸,平如水镜,细如罗绢,曾被历代列为贡布,成为皇室和达官贵族喜爱的珍品20世纪30年代曾获巴黎国际博览会金奖。

苎麻属多年生宿根性作物,可多年收益,是一种自然赐予的经济实惠作物。在家乡,几乎没见特意种植苎麻的人家,全是房前屋后自然生长。我没看见所谓“夏布”,但用苎麻纤维打的绳子却很普遍。

成熟时节,砍下苎麻杆,剥下苎麻皮,爱好的用刀刮去苎麻皮的青色,只留下白色的纤维。不待完全晾干,便用它打绳。绳子细密紧实,光滑耐磨,远比稻草绳子小巧细腻经久耐用。小时我们穿的布鞋,厚厚的千层底就是母亲用这种比棉线稍粗的苎麻绳,一针一线纳出来的。

不管是打绳还是纳鞋底,没有十足的耐心和韧劲是难以完成的。曾多次和母亲一起打绳,我心里毛焦火辣的,总希望快些完工好去玩耍。母亲却不骄不躁,一手一手地交替打绳,直到打上绳结,才大功告成。我脱身跑开了,母亲又拿着绳子去柱头上来回拉动,打磨刺毛去了。纳鞋底的时间更不固定,全是牺牲宝贵的休息时间完成的。寒冬腊月,半夜醒来,我曾多次发现母亲还坐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纳鞋底。那专注的神情,至今令我印象深刻。要知道,我们一家八口人的鞋子,全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后来,经济效益更高的红麻被大量种植,除了卖红麻纤维换钱外,每家都会留下少部分来打绳子。红麻纤维厚实绵长,打出的绳子粗实耐用,可循环使用多年,深受群众喜欢。

打麦草或稻草绳多在夏秋两季,春蚕和秋蚕即将吐丝结茧之时。此时的农家小院,犹如摆开的战场。斩成小节的麦草或稻草在一帮农人手中,化为一垛垛精致的长龙,盘踞簸箕里,悬挂梁担上,煞是威武壮观。金黄的蚕儿抛洒其间,完成最终蜕变,铸就辉煌。试想:蚕宝宝们躺在上面,吐丝结茧的涅槃便少了痛苦,这不是村民为其提供的理想归宿吗?这远比爬在芝麻杆或棉花杆上来得舒适,如果保管得好,蚕垛可反复使用两三年,十分经济划算。

莎草金贵,多长于悬崖峭壁。成群结队的小朋友收割时虽有摔伤的危险,也乐此不疲。晒干后的莎草多被卖到了供销合作社,据说是上好的造纸原料。换得的零碎钞票,大多交了学费或购买图书。莎草打成的绳子并不多,多用于编织宽边的背篼背系。它勒在身上,舒适轻柔,没有苎麻或红麻绳那般磨人。缺点是韧性不足,不够耐磨。

篾条打绳也很普遍。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都被翠竹包围,清风徐来,竹影婆娑,沙沙声起。炎热夏季,蝉声聒噪,愈显静谧。篾匠们摆开阵势,砍竹,划篾、打绳,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其实,极具韧性的篾条要变成一根根粗细不一的绳子,既需要力量,又需要技巧。抬石头抬棺材这些粗活,使用的多为篾绳。他们用它不会心痛,无非是多花点工夫罢了。竹子便宜,篾匠们还可以将竹绳或其他竹编用品拿到市场上去卖钱,买回盐巴等生活用品。

母亲是打绳高手,家里需要的所有绳子,都是她巧手编织的。村民夸赞说:你把男人的活都干完了!母亲总是一笑置之。家里孩子多,要张口要吃饭,自然离不开劳动,离不开绳子。我常想:我家的好日子就是母亲用双手编织出来的。

母亲双手骨结粗大,皮肤粗糙,生有厚厚老茧,摸在我脸上毫无细腻之感。母亲说,打绳是细致活,看似轻松,实则辛苦。尤其是打竹篾绳最耗工夫,砍竹、划篾条自不必说,打绳时还要手劲,稍不注意还会划伤皮肤。再说,一个家庭一年消耗的绳子委实不少,去买又花钱,自然就会耗时费力加班加点打绳子了。

改革开放后,农村集市繁荣起来,出现了许多五颜六色材质各异的绳子。细到鸡肠带,粗至大麻绳,应有尽有。漂亮美观,价格低廉,经久耐用,大大满足了村民対绳子的不同需求,也大大压缩了打绳农户的生存空间。

时光就是一把双刃剑,改变着你我,改变着世界。掌握打绳技艺的村民越来越少,打绳在村民的生活中慢慢消失了。村民的闲暇日子增多,唱歌跳舞修身养性,看书学习颐养天年,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家家打绳忙,肚子饿断肠了。到了后来,村里的打绳高手也绝迹了。

近几年,春节回乡的人们童心泛滥,想荡一荡集体时代的大秋千。一时难以买到粗绳,主要是心里作怪,怕买的不保险。于是有人提议,到邻村请打绳高手来完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架硕大的秋千矗立在晒场中心。当人们喜笑颜开在秋千上荡漾时,心中的甜蜜融化开来,幸福洋溢在脸上。

再后来,打绳技艺逐渐失传,打绳的绳子也难以寻觅了。即使有,也是濒临朽腐。喜欢传统绳子的人们,也难以饱饱眼福了。如今的孩子,对此更是一无所知。一问绳子何来,如同回答米从超市买来一样,不知所云啦。

我不知打绳子技艺的消失是进步还是倒退,只知道村民的生活发生了巨变。打绳子已经从日常生活里消失,村民从这羁绊中解脱出来,生产力获得了极大地解放,生活愈加多姿多彩了。同时,心里也有些怅然。打绳子技艺的消失,不仅仅是一种传统技艺的消失,也是一个时代的消失,与此相关的人和事的消失,村民和绳子打交道的一生也消失啦!他们的生活,再也不受绳子所累,愈来愈好啦!

想到这里,心里便泛起阵阵涟漪,心情快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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