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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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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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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麦子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阴历五月,是家乡抢种抢收的“双抢”时节,打麦子无疑是其中的重头戏。

保管室门前的三合土晒坝里,开镰抢收的小麦堆成了小山,将一向宽敞的晒坝围得密不透风。长期逗留在此的孩子们瞬间失去了嬉戏的战场,也失去了往日冲锋陷阵的神气,只好窝在家里发呆或泡在水塘避暑。

地里的活路稍微松活了一些,打麦子便被排上了议事日程。最初条件有限,用的是全人工的原始方法,不外乎两种方式:梿枷打和石碾碾。

盛夏的晴天,一睁眼太阳就扯圆了,地上像下了一层火。村民先将麦草一绺一绺整整齐齐地铺在地上。一时半刻后,干燥的麦穗一碰就掉,便用梿枷反复捶打。一面打完,再用手翻过打另一面,直到麦粒彻底脱尽,才用杨扠将麦草叉到晒场边。如此反复,最后地上剩下了厚厚一层鼓丁饱胀的麦粒,铲起用木风斗吹去夹杂的麦壳,晒几个太阳即可入仓或交公粮。这种方法耗时,人还吃力。一个个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衣服能揪出水来。即使坐在旁边侍候茶水的孩子,衣衫也被汗水画满了地图。

人们饥渴,喝水如同牛饮。水刚灌下肚,毛孔马上冒出汗水,中间没有停留,始终不能解渴。这时,群众的聪明才智被激发出来,他们就地取材,创造性地发明了一种消暑佳品:凉水醪糟。从陶缸中舀出半瓢由玉米粒和少许糯米混合制作的醪糟,加入井中凉水,爱好的放几颗糖精,搅拌均匀,喝起来冰冰凉凉,香甜扑鼻。我最喜欢醪糟里的玉米粒,酒香甜味杂糅,加上玉米的清香和咀嚼感,满足着我那饥饿的味蕾。

用石碾碾也需晴天大太阳,活路显得稍微轻松一些。一位精瘦的老农头戴草帽,手执鞭子,频频挥舞,吆喝着耕牛拖着石碾在铺晒好的麦草上来回滚动。麦草起起伏伏,麦粒簌簌掉下。中途只需两三人不停翻动麦草即可,效率大大提高。即便如此,要将满场麦山消灭干净,没有十天半月也是不行的。

真正提高效率的打麦子,那便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开始登场的打麦机了。

机器打麦子是新生事物。物以稀为贵,负责机器的师傅地位崇高,人们把他尊敬得像先人似的。而当机器响起,他就躲到旁边的桐子树下乘凉去了。除了关机或添加油水,一般是不再出现的。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谁乱动机器的油门开关啦,机器边的女人拖着大辫子啦,他会暴跳如雷,跳起脚来骂娘的。有时他逗孩子们耍笑,说机器会吃人,曾有一个大活人被卷入机器当场死亡,弄得一帮孩子恐惧异常,总是离机器远远的。听说我在读书,便说好好学习,长大了就能开机器。还说以前有个村子的农民没文化,麦子打完了,不知如何关机,纷纷举着锄头棍棒朝柴油机打去,一个个惊慌失措,弄得满头大汗。忙活半天,终于触到关键部位,才停止了咆哮。可机器也就报废了。幸亏没出人命,也算不幸中的大幸啦。

用机器打麦子是排轮子的,按照上级安排的顺序,甲队完了才是乙队,乙队完了才是丙队,顺序雷打不动。碰上连续下几天雨,堆着的麦子发芽啦,大家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也无可奈何。天一放晴,一听说隔壁队快打完了,生产队长便早早派出六个精壮劳力去候着抬机器。

说是抬打麦机,其实最重的是提供动力的柴油机,一块铁疙瘩,三百多斤。如果不认识,现在的老式手扶拖拉机上还可以看见其尊容。队上两个体力最好的未婚男子抬到晒场后也会面红耳赤大口喘气。而他们心里却比蜜还甜,因为不仅得到了队长的口头表扬,还接受到了不远处大姑娘频频抛来的秋波。

很快,师傅把机器设备安装到位,伴随柴油机的轰鸣,烟囱喷出一股股黑烟,打麦子开始了,村子一下喧嚣起来。

给机器送料的两个人,不断地从旁人手中结过麦秆,快速将麦穗一头朝里送入机器,只听“唰”的一声,麦秆就从打麦机屁股后面飞出去了。麦粒落在机器下面,被旁边两人不断用匣耙刮到旁边运走了。机器像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不断吞噬着麦草。随着飞出去的麦草蓬松成小山,丰收的麦粒也越堆越多了。

机器不知疲倦,昼夜咆哮。人们采用两班倒,人停机器不停。白天好说,晚上就挑灯夜战。高悬的几盏马灯发出清冷的光,里面飞扬着数不清的灰尘和昆虫。看热闹的孩子们早困了,被大人匆匆架回家。个别被大人疏忽的小孩,在保管室墙角下睡着了,半夜醒来才搓着眼睛慢腾腾回家。

次日下午,当最后一把麦草从机器屁股飞出,人们欢呼起来,轰轰烈烈的打麦子宣告结束。一个个像刚下战场的士兵,灰头土脸,疲惫不堪,手指不断从鼻孔中抠出一坨坨黑灰。男人笑闹着奔向附近的池塘,跳下去洗去一身污垢和疲惫,女人们默默回家收拾去了。

接下来的风麦子、晒麦子、装仓库,甚至卖公粮,大多是妇女和老人的事情啦,主要劳动力又奋战在田地抢种去了。

晒场四周的麦草山会保留很久,成了孩子们最喜欢的游乐场。每天一放学,孩子们就向麦草山发起冲锋,玩起层出不穷的游戏。

白天,最喜欢站在麦山上翻筋斗,体会一把上天入地的感觉。几个人比赛,看谁动作优美,看谁翻得最远。前滚翻后滚翻均可,像游泳健儿的高台跳水,平地上压根不能完成的翻滚动作,在麦草堆上貌似轻松完成了,我颇有成就感。摔在松软的麦草上,如婴儿睡在母亲怀里,那种舒服和愉悦一辈子都难以忘记。也许是愉悦激发活力吧,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不断翻下爬上,不见丝毫疲惫。

晚上最喜欢捉迷藏。晒场边的几棵大柏树,和堆积的麦草组成了若干洞穴,深深浅浅,大大小小,洞洞相连,成了藏身的好去处。孩子们常常玩过了头,有的藏在洞穴很久没被人发现就睡着了,对方以为他回家便离去了,结果回家就遭来大人一顿臭骂,委屈得不行。

麦草堆矗立了很久,最终是怎样消失的我已记不清楚了。现在想来,最大可能是在深秋时节分给村民作烧火材料了,因为我曾在自家的灶屋里发现过它的踪迹。

这样的故事每年上演一回,孩子们都很盼望打麦场上的轰鸣,盼望它给山村带来的生机与活力。更为重要的是,最后留下的麦草山提供的硕大游戏空间,满足了他们爱玩的天性。

后来的包产到户一度让喧嚣的晒场走向了沉寂,打麦子的方式回归原始,梿枷又排上了用场。单打独斗甚为普遍,个别缺乏劳力的孤寡人家,甚至靠手搓脚踩了。靠近公路的农户,近水楼台先得月,将割来的麦子平铺在公路上,让路过的车辆碾压脱粒,省事不少。不少有眼光的农户,开始酝酿着把家搬到公路边了。

如今,农村的劳动力结构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随着城市化进程不断加快,许多地区的种地人多为老弱病残,已经无力支撑打麦子的繁重劳作了。应运而生的小型机械派上了用场,只需按亩付钱就能背回沉甸甸的麦子了,这也算是农业现代化给庄稼人的实惠吧。

不管农村人口如何萎缩,都改变不了这样一个事实:打麦子的形式变化,记录着时代的变迁。如今正赶上强国富民的新时代,广阔农村大有可为,打麦子也全是机械化了。一到麦收时节,大型小型的麦收机械,走南闯北,将满眼金黄收入囊中,村民脸上的笑容,也像丰收的麦粒,越来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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