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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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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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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菜籽

喜爱美食的国人,总喜欢使用农家榨的菜油。金黄亮色的,烹调出的菜肴别有风味,回味无穷。殊不知从田园走上餐桌,菜油还有一次神奇的旅行呢,打菜籽就是其中的重要一环。

阳春三月,云蒸霞蔚,遍地金黄。和风轻拂,花香袭人,蝶舞蜂飞。故乡连绵的油菜花海就是一道亮丽风景,磁石般吸引着八方来客驻足观赏。长达月余的时间里,家乡的田间地头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风头之盛,一时无双。花谢一月后,油菜麦子次第黄熟。远远望去,田野像是铺着一层黄金地毯。村民喜上眉梢,趁着麦收还未开镰,便加班加点收割油菜,力争颗粒归仓。

一地三五十公分高的油菜杆,早已脱下黄叶,背着装满果实的浅黄果荚,弯腰恭候村民采收。劳作先看天,需好几个晴天才行,否则割下来的油菜籽会发芽坏掉的。天气预报不顶事,村民们便发挥了看云识天气的祖传本领,较好保证了油菜收割的顺利进行。

镰刀在油菜杆底部唰的一划,攥在手中的油菜顺势倒卧下来,几把一堆,均匀地铺在地里。没几天工夫,土地平旷,躺卧的油菜杆正静静享受烈日炙烤。三五天后,待果荚裂开了嘴巴,露出金黄色果实,用力一碰便会炸裂时,打菜籽开始了。

一个大晴天,骄阳似火,暑气蒸腾。上午十时左右,村民们肩扛手提,纷纷从家里走出,来到火辣辣的油菜地里。还没干活已汗湿衣衫,他们绝不退缩,定要抓住大好时机,坐收事半功倍之效。

先在地中央铺上肩扛来的两三床竹制晒簟,并在一起。轻轻把四周的油菜杆抱来铺在晒簟里,排成两行,首尾相对,一字摆开。然后挥舞梿枷反复拍打,啪啪声起,灰尘弥漫,菜籽果实簌簌滚落。一面打完,翻面又打,直到没有果实果荚掉落时,才将光秃秃的油菜杆掀向一旁。

不一会,晒簟周围已被蓬松的油菜杆围成一圈小山,晒簟里的豆荚壳下藏着厚厚一层小如芥子的黄色圆形果实,用撮箕撮起来用风斗吹去菜壳,余下的就是黄灿灿的油菜籽了。背回去晒它几个大太阳,就可以装在塑料口袋里上街去卖或是榨油啦。

打菜籽是重体力活,还要抢时间,村民们便将团结协作精神发挥到极致。每次劳作必是四五人参加,男的打背扛晒簟,女的翻晒掀秸秆,有说有笑,乐在其中。就算油菜最多的人家,两三天也就打完了。

这时的村民心中全装着菜籽,顾不上吃饭是常有的事。喝几口水,啃一个馍,就是一顿午餐。没几天,装化肥的空口袋鼓胀起来,堆满屋角。大人小孩眉开眼笑,丰收的喜悦溢满脸庞。想到不久可以喝上香喷喷的菜油,烈日下的辛劳也就一扫而空了。

如今,厚实的薄膜取代了笨重的竹制晒簟,既节省了劳力,又可循环使用。用时扛到田里铺开,不用时卷成筒状,扛回家去放到来年使用。

七八月份,地里的活路轻松下来,便是村民集中榨油的时候。一个组一辆货车,挨家挨户收拢一圈,车子就满载出发了。

来到榨房,人头攒动,密匝匝的菜籽口袋堆满屋子。靠电带动的机器突突突响着,黄亮的菜油缓缓流出。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菜油香,让人心旷神怡。没有柴油机,听不见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了;炒榨一条龙,也不见灶台和大锅了。

先前,榨房必有一口油亮亮的大铁锅,支在粗糙的土灶上,灶孔里的熊熊柴火舔着锅底。灶边一人双手紧握大铁铲,不断搅动锅里的菜籽。霎时,青烟袅袅,香气弥漫。直到锅冒火星菜籽即将爆裂,方才铲入柴油机带动的榨油机榨油。一家人两三百斤菜籽,出百多斤油,竟要耗上一整天时间。即使如此,作为一年里仅有的几件喜事之一,他们再苦再累,心里也是高兴的。

不多一会儿,村民带着油桶油壶陆续离开了。榨房外的空气,也被油香滋润,香气扑鼻。经过的路人,也禁不住深深吸上几口,重温许多儿时的回忆。

父亲说,先前的古法榨油才叫辛苦。那是一项传承一千多年的古老工艺,又名木榨榨油。榨油工都是附近村民,清一色的壮汉,赤身裸体,只在腰间挂着一丝布匹遮羞。一身肌肉虬结,像要爆裂似的,散发出磅礴力量。他们将一根用粗绳悬挂梁上的硕大木头拉起,借着惯性猛力向木榨上的榫头撞击,强力挤压油脂溢出,巨大的惯性没有一点力气是把持不住的。工序原理和后来的机器榨油一样:炒籽依旧是第一步,高温破坏了菜籽的细胞结构,降低蛋白质对油脂的吸附力,使油脂分离变得容易;然后将炒熟的菜籽放在压榨机里,随着压力逐步加大,菜油缓缓流出,最后剩下的油饼成了牲畜饲料或庄稼肥料。

榨油工的收入比一般村民好了许多,还可以吃到油汪汪的大米饭,甚至红烧肉也不在话下。一些饿坏肚子的妇女禁不住诱惑,为了养活家里的一窝孩子,常常有意无意地生出一些油榨房里的风流韵事,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孩子们很怀念过去机器榨油的时光。大人们呆在里面候轮子,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大声武气说话,不停劳作,下午半天才喜滋滋地挑油回家。殊不知他们不在家的时间里,一群孩子已是欢天喜地,尽情游戏过好几盘了。

小时候,地里没种油菜,家里也不会榨油,压根没有菜油的概念。此时猪油当道,网油板油甚至大肠油,都是炒菜做饭必备佳品,碗里冒着油珠珠已是享福的事啦。孩子们非常羡慕坐月子的妇女,能够每天挖一勺化猪油吃。家里吃上菜油是我上初中后的事情了,小麦面粉搅拌成稀糊状,在涂满菜油的铁锅上淋上一圈,用锅铲摊平。待周边翘起,快速用锅铲翻面,一面金黄显露,待两面黄熟时铲起,称为煎饼。食时香味扑鼻,口舌生津。在吃惯了猪油的日子里,这无疑是又一美食佳品。

后来,油菜大量种植,菜油成了主要生活用油。为了提高出油率,一些村民开始大量种植果实颜色呈深褐色或深黑色的黑菜籽了。而大部分村民对黄菜籽油情有独钟,识别也很有经验:原生态的黄菜油是不需过滤沉淀的,而是直接用菜籽压榨而成,颜色暗沉,香味浓郁;而市面上常见的黄菜油经过过滤沉淀后颜色呈现清澈的亮黄色,闻起来有一定的刺激味道。

时至今日,在农村打菜籽的方式依旧没有多大改变,颇像村民骨子里喜欢金黄亮色香味浓郁的黄菜籽油一样。他们宁愿牺牲出油率,也要播种黄菜籽。他们对黄菜油的热爱就像对脚下土地的热爱一样,终身不愿离开一步。他们将自产自销的菜籽油源源不断的送到远在他乡的子女或亲朋手中,让他们以解乡愁。

听在家的朋友说,油菜收割机已零星出现了,传统打菜籽的方式即将消失。我想:在不久的将来,打菜籽方式改变后,故乡会离我们愈来愈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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