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秧子

五月乍暖还寒，而日头已毒，村民的“双抢”如火如荼。山坳如黛，河水哗啦，明镜般的水田里，清一色的栽秧人在做团体操，躬身忙碌。大半天时间，水田里便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好似在用这抹绿来迎接这枝叶繁茂的初夏。

天刚麻麻亮，请的工夫已悉数到齐。扯秧的高挽裤脚，先行下水，坐在圆木盆里的小板凳上。双手左右开工，在半尺深的水里扒拉。边扯边抖，淤泥尽落，白生生须根尽显。捏成一撮，稻草一挽，扎成一捆，丢在田里漂浮。这些忠厚长者让人羡慕，惬意坐着，活动范围小，还可享受划船般的快感。据说扯秧高手一天下来，衣服不见一星泥水，，远比泥古骚带的其他人强多了。当田里立着二三十个秧苗疙瘩时，担秧人下田了，远担近提。一坨坨秧苗提在手中，站在窄窄的田坎上，使劲抛入田中。啪啪声起，水花四溅，一坨坨秧均匀飘浮，等着栽秧人去拾取栽插。

栽秧人无疑是最庞大群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少则五六人，多则十余人。他们嘻嘻哈哈，呈直线均匀立于田中。指挥他们统一行动的竟然是系在两根长棍上的一根细绳，由直线末端的两人掌控。栽秧人左手持秧，右手快速理出一根，捏着底部，沿着绳子下方直直插下，咕噜一声，根部刚好没入淤泥，不浮上来即算成功。栽秧的生手，不是浅了就是深了。插深不易发觉，但影响秧苗分蘖，产量低；插浅最易发现，眼前全是横七竖八的秧苗，不得不前去补栽。听到持棍人一声吆喝，绳子又挪动固定，下一行栽秧开始了。这样一行行栽下来，眼前绿意荡漾，生机初现，像美女完成梳妆，像画家作完画稿，大家高兴极了。

田埂上的孩子永远不能体会大人的辛苦，认为他们在田里嘻哈打笑很快乐，伴随脚踩淤泥的叽里咕噜声，活路就干完了。于是趁人不注意偷偷溜下田，想过一把栽秧瘾。哪知刚下田里，双腿就被淤泥控制。挣扎拔出，越陷越深，最后连上衣也弄脏了，哇哇大哭起来。害得大人丢下活路奔来将他扯出，回到田边，自然免不了好一番责骂。

小学快毕业时，我个子长高了，开始下田栽秧。初时兴高采烈，应付自如，不觉劳累，甚至还有闲心捞虾捕鱼。尤其是捉到几尾送上门来的鲫鱼或乌鱼，心里别提多开心了。而时间稍长，就跟不上趟儿。太阳炙热了，脑袋昏沉了，腰杆弯曲了。眼看别人神速依旧，只好耐着性子坚持。这是集体劳作，人家不能停下来等你，只能连累身边人多栽一截啦。一天栽秧下来，一身动作僵硬，甚至走路也不能直起身子了。这时，我才真的羡慕坐在教室读书的日子，无衣食之忧，无体肤之苦，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有时，栽秧也会遇到烦心事。脚被河蚌划破了，或者是蚂蟥钉在腿肚子上抠不下来。我便束手无策，只好等着大人前来处理。而每经历一次，我就对下田畏惧一次。

小时栽秧多为集体劳作，永远牵着绳子，永远一大团人。像一支纪律严明的部队，浩浩荡荡，热热闹闹。人们讨厌偷奸耍滑的人，干事梭边边，吃饭垒尖尖，啥事都拈轻怕重。说是在战场上，不知枪毙好多回了。言语中不乏鄙夷之色，但也是在背地里谈论，给对方留够了脸面。

不久，政府为了增收，沉水田不再存水，被改造成干田。一年种两季，油菜和水稻。水稻收割后，便开渠放干水，变成旱田。再在上面挖坑栽油菜，油菜收割后不久，适逢雨季来临，赶忙蓄水栽秧。

三四月份，田里一角被开出一小块，豆腐样划成几个规则的长方形，上面撒上稻种，有条件的盖上薄膜，不几天稻种发出嫩芽，村民隔三岔五泼上浓稠不一的粪水，秧苗便一天天长大起来。这叫育秧。一个月后，秧苗长到十多二十公分，便可下田栽秧了。

栽秧前的整田需花几天时间。先用牛耕，再用耙挠，直到田里的泥水搅拌得像面汤似的，光滑顺溜才算完事。种两季时，人们不再踩深水了，水仅淹过脚背。阻力小了，如履平地，效率大为提高。也不再牵绳子了，全凭感觉，只要留够间距就行。这时栽秧不需集体作战，单打独斗即可。缺乏劳力的人家，也可以不慌不忙，没几天也就干完了。

遇上天旱，田里育秧无法进行，便推广育旱秧。先在地里提厢，施肥撒种，覆盖薄膜。栽秧时小心铲去，挑至田里栽种。再后来，出现了篾条或塑料质地的育秧盘，几乎不需泥土就能成功育秧。栽秧时轻装上阵，只需背几十个育秧盘就可完成，你说节省了多少劳力！

育秧盘背到田边，操作简单多了。一人站在田埂上，一手拿着育秧盘，一手提秧向田里抛去，俗称抛秧。秧苗站在田里，虽无牵绳插秧般笔直规矩，再无机会漂浮，歪歪扭扭恋着泥土。一块秧田，先前的栽秧需要十几个人一整天，现在一个人两三个小时就搞定了，还一脸轻松。

近年来，机播已经在家乡出现了。村民只需育好旱秧即可，其余的机器就搞定了。耕田、耙田、栽秧，机器都可搞定，看来村民的日子愈来愈好过了。

直到现在，我依然怀念下田栽秧的日子。因为她不仅让我习得了一项劳动技能，磨练了意志，增添了克服困难的勇气，而且让我加深了对农民的了解，深化了感情，让我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中时时反省自己，并从他们身上吸取无穷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