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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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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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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桐树下

五月,满目苍翠,碧涛摇曳。油桐树枝繁叶茂,漫山遍野,一把把巨伞执着地投下一抹抹浓荫,荫庇绵延不绝的父老乡亲,给统治田野的酷暑迎头痛击。

日光毒辣,阔叶萎靡,白亮亮的无精打采。即使如此,油桐树下的厚重阴影也是野外纳凉的好去处。微风吹过,光影斑驳,五色交辉,一向憨厚的油桐树瞬时灵动起来。

此时是午饭时间,而麦地一隅一颗硕大的油桐树下,依偎着一对青年男女,正在窃窃私语。

“母亲说,过年父亲回来,就会落实我们的婚事了”,女子一脸娇羞。

“好啊,我早就盼着这一天啦!”男子神采飞扬,禁不住俯身吻上了女子额头。

看到远处有人过来啦,他们急忙起身,整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服,背着小山一样的麦捆向家里走去。

碧青和子玉是大伙儿眼中天造地设的一对。碧青脸盘圆润,笑靥如花,眼眸流转,灿若繁星。身段婀娜,散发出浓郁的青春气息。她是村里男子的梦中女神,梦寐以求的婚配对象。子玉身材高大,筋骨强健,敦厚诚实,双目有神,一看就是种庄稼的一把好手。殊不知他还是高中毕业,在村里也算为数不多的文化人啦。

村长说,他们是年轻人中最优秀的劳动能手,是最有希望的农业继承人。的确,碧青秀外慧中,内外兼修,不仅做得一手好饭菜好针线,拾掇屋子,还能洗衣喂猪,挑水担粪,耕田犁地。就是男子引以为豪的活计,她也拿得起放得下,这让一些活路粗疏的男子感到脸红,纷纷感叹“妇女能顶半边天”。十七八岁,两人渐生情愫,子玉看碧青的眼神暧昧,碧青看子玉目光温柔。但在不够开化的村里也仅是心有灵犀相互爱慕,多在油桐树下逗留说话而已,并没有在日常行为上表现出丝毫异常。集体生产中,人的行踪透明,不可能好几天不露面的,这大大减轻了彼此的相思之苦。这样情况持续了三年,直到去年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才出现了变化。

也是大战红五月的日子,双抢战斗如火如荼,却明显缺乏了先前那种人山人海的壮观场面和排山倒海的浩大声势,变成了以单家独户各自为战为主亲戚邻居帮忙为辅的状态。好几天不见碧青身影,子玉满心焦急,干活也没精神。此时,村里媒婆大花脸找上门来,和他父母一番交谈后,笑眯眯的去了。

子玉才知碧青病了,在家休养。的确,她是老大,弟弟妹妹还小,母亲体弱多病。父亲在外面煤矿工作,一年只有春节才回来一次。田地基本靠她拾掇,农闲尚能应付,农忙可就捉襟见肘啦。抢种抢收,抢的是时间。时间错过,收成便大打折扣了,这是千百年来历代农民反复验证的真理。她实在忙不过来了,甚至怀念以前的集体劳作场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孩子们上山捡柴,下河洗澡。盛夏在桐子树下乘凉,深秋在桐子树上摘果,分工协作,其乐融融。这时,她多么希望有人像以前那样来助一臂之力啊。

乡亲们像打了鸡血,成天奋战在责任田里。等自家地里忙得差不多了,才会去帮助他人,这是人之常情。而此时,庄稼往往错过最佳收割期了。碧青心里那个急啊,愈是加重了病情。

媒婆大花脸的心眼就是活泛,看出苗头来啦,忙给两家穿针引线。碧青母亲同意,子玉父母也同意。子玉自然成了碧青家的主要劳动力。

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很快,碧青家后来居上,麦子收割接近尾声。麦地边的油桐树成了他们爱情的见证,树下似乎永远搁着一壶水两只碗,他俩短暂休息时才会聚头说话,你可能永远想象不出这是劳动还是恋爱,还一门心思抱着花前月下的缠绵呢。夜幕降临,疏星高悬,油桐树影影绰绰玩起了浪漫,他们才披着清冷的月光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

子玉顾不上吃晚饭就去打理自家一揽子杂事去了。尽管如此,心里也是甜蜜的。累了一天啦,身体像一摊铲不起来的烂肉,精神却出奇的好。一想到能和碧青结婚,他梦里也会笑醒呢。

两人卸下小山一样的麦捆,匆匆吃过碧青母亲准备的午饭。未作休息,就各自挑着一担粪水顶着烈日向田里奔去。他们并没有将粪水泼到秧苗上,而是去地里打菜籽去了,最后几分地的菜籽今天必须打完,否则就全部爆开了。

天擦黑,他们才去将粪水均匀泼洒在稻秧上。菜籽打了,小麦收了,该忙田里了。把秧苗催壮实些,过两天请几个亲戚一起栽秧吧。两人不愧是劳动能手,配合得天衣无缝,像文武全才的将军,既能运筹帷幄,又能决胜千里。庄稼收种及时,品质好,产量高,一帮老农不禁伸出大拇指摇头晃脑称赞起来。

时光飞逝,当地边的油桐树在秋风萧瑟中萎靡飞落时,又该小忙一阵了。碧青和子玉沉浸在劳作的愉悦中,播小麦,种油菜;话家常,盼未来。画面和谐,幸福温馨,不明就里的人,一定误认为他们就是一对实打实的小夫妻。

繁忙的日子顾不上思考,正如油桐树无法阻止秋风扫落叶一样。农忙永远是乡村的精彩插曲,闲散和自由才是它的永恒主题。农忙过去,两人交往却定格下来,并没有像繁茂的夏草般疯狂蔓延。生活如一台正常运转的机器,每个零件都需完美配合,才能发挥最大效力。而对于这一点,憨厚的子玉不够敏感,没有从未来的丈母娘那里读出来,不知道自己就是凋零的桐叶和遗弃的零件。

腊月初啦,年味渐浓。碧青的父亲要回家探亲啦!

子玉期盼未来的老丈人一锤定音,让自己如愿以偿和碧青婚配,然后生儿育女,奉养老人,过上父辈那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头脑中甚至浮现出碧青父亲笑嘻嘻的和尚脸,他高兴地把女儿交给我,还一个劲地夸奖我呢!

碧青也来找子玉,反复告诫怎样和父亲说话,父亲喜欢抽什么烟吃什么菜听什么话等,总之一定要留下好印象。

腊月十七,碧青的父亲回来啦。奇怪的是,不像以前那样大张旗鼓,逢人敬烟,一路呵呵笑回家来,而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悄然而至,迎接他的是田野上一棵棵黑黢黢的赤身裸体的油桐树。

子玉得知消息,忙和父母商量该送什么礼物,明天该到街上哪个商店去买。

碧青满怀喜悦,却从父亲脸上读出了愤怒,她心凉了,如外面肆虐的北风。父亲对着母亲大吼大叫,说是葬送了女儿终身幸福。母亲默默无语,小声啜泣。碧青据理力争,说我们不能过河拆桥,忘恩负义,要有良心。父亲板着脸,没再说话,瓮声瓮气地说明天全家进城,在城里过年。碧青沉默了,她不想看到母亲流泪,不想听到父亲暴怒,转身出去了。

光秃秃的油桐树在呼啸的寒风中枝条乱颤,倔强站立。树下坐着衣着单薄的子玉。他始终想不明白:碧青为什么会不辞而别?为什么进城后不再回来?巨大的问号像油桐树枝条的摇摆,停不下来。

一月后,子玉告别父母和家人,到深圳打工去了,再也没有回来。

第二年春天,人们发现,碧青家地边那颗光秃秃的油桐树没有开花,竟然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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