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

小七不小，二十六七。不知姓名，排行第七，故称小七。

他闻名乡里，原因无他，小偷故耳。明里暗里，大家怕他，物质匮乏的年代，谁不担心自己的财产受损呢。

父亲说，小七从小就是孤儿，乏人管教，成天在外鬼混。后来在一位老师傅那里学得小偷技艺，赖以糊口。他曾得意地向人吹嘘，师傅说春秋时的盗跖是祖师爷，祖师爷曾告诉弟子“盗也有道”。不进门能推测有无财物，这是圣明；率先进屋行窃，这是勇敢；得手后撤离，负责断后的，这是义气；知道可做不可做，这是智慧；事后分赃公平，这是仁德。具备圣、勇、义、智、仁，就能成为大盗。小七深以为然，他就是奔着大盗而去的。

据说他练功刻苦，左手食指中指练得一样长，伸进口袋一夹一个准，三天一场的繁华古镇就是他的练兵场。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钻。一圈挤下来，兜里凭空多出若干零钞，够他潇洒好一阵了。赶场天，如果你目光敏锐，一定会发现他贼眉鼠眼的混迹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小七频频得手，春风得意，肆意在各乡镇转悠。他很自豪，认为自己能干，而对别人的损失不以为意。

一次，他在邻镇做得一笔大生意，急急返回躲在家中。次日一早，邻居来央他帮忙。说舅舅家用来给女儿救命的一大笔钱被偷，舅舅气得喝了农药，正在医院抢救呢，希望小七看在邻居份上帮忙把钱找回。小七心下惊骇：一次生意，居然累及两条人命！表面却不动声色，淡淡说道，尽力而为吧。白天便不见了踪影，以为小七溜了，哪知深夜，小七将钱送来，分文不少。

小七在家的时间多了起来，有时竟能见到他侍弄庄稼的身影。

原来，送钱后小七在家昏睡了好几天，思想斗争异常激烈。老师傅的“道”太不靠谱！小偷不仅害人，还会闹出人命？想问师傅，无从寻觅，师兄弟们又一个个蹲了班房。再说，周围的人看我也不自然，一个个避瘟神似的。我追求的“大盗”有何意义呢？他开始动摇自己的初心。

我很好奇，他的两根手指是不是一样长。终于机会来了，一次和父亲在茶馆喝茶，适逢小七在场。见他端着茶杯的左手食指中指异于常人，骨节粗大，长短一致，和传闻无异。有人取笑小七，今天没开工？小七略显尴尬，没有理睬。那人又说，听说你手指断了？他有些羞赧，一言不发起身走了。

我很纳闷。父亲微笑着说，小七左手砍断了两截手指头，已经很久了，你不见他一直都把左手揣在兜里么。

一次，一位外地工人带钱回家，准备接母亲进城治病。刚下汽车，迎面与人一撞，裤包里的钱就不见了。他失魂落魄，直掉眼泪，寻找未果后报了警。警察怀疑几个惯犯，适逢小七也在街上，就要带他去所里问询。小七大呼冤枉，撒腿就跑。警察哪肯信他，追将上去。

眼看就要追上，小七钻进一家餐馆，抓起砧板上的菜刀就是一刀，左手两指滚落，鲜血狂飙。警察一看事情不妙，忙捡起两截断指，把脸色惨白的小七送到附近医院。医院没有断指再接技术，他也就此残废了。

后来真相大白，此案系流窜小偷所为，小七的确是被冤枉了。过后，大家看小七的眼神有了变化。说他狠心，敢向自己手指下手，一帮孩子也从心底佩服他的决心和勇气。熟悉小七的人说，小七害怕坐牢，也是在用这种愚蠢而错误的方式向过去告别。

一段时间，小七淡出了我们的视野。我们一帮孩子，也不再关注他指头的长短有无，父亲也不再说起小七的消息。

不久，孩子们开始羡慕他的高超车技来了。

穿村而过的碎石公路，颠簸难行，有段路是直角转弯后下长陡坡。平时我们总是如临大敌，紧握龙头，小心驶过。小七却是两脚搁在龙头上，双手离把，左右平伸，一路高歌，呼啸而过。达到了人车合一境界，转弯、飞驰，一气呵成。孩子们看见了，大呼小叫，羡慕不已，无异于看了一部惊悚大片，却断然不会去尝试的。黄昏时的院坝里，围满了休憩的村民。小七像位杂技演员，骑在自行车上表演拾取地上镍币的绝技。孩子们竞相模仿，度过了许多无聊的时光。

后来，听父亲说小七结婚了，还有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他没再上街行窃，而是专心务农了。生活虽不富裕，温饱却是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