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蓉城,乍暖还寒。
晚上九时,我刚上完自习,手机“叮咚”一声,弟弟发来微信:母亲嗜睡,还说胡话。面对屏幕,我也能明显感到他深深的恐惧和无奈。要知道,他是轻易不求人的主,定是情势十分危急了。我忙安顿好学生,打去电话,询问情况,告诉他最好是送去医院。
弟弟说再观察观察,明天一早就去。我在几百公里外,不能马上赶回,心下忐忑,思绪早已凌乱了。说来也怪,心里有事,睡意全消,堆积一天的疲惫烟消云散,思绪异常活跃。
今天上午,母亲才从镇医院出院,就出状况,最怕脑部出血啦,她能过去这个坎吗?她苦了一辈子,才七十多岁,新房子才住了两年,大把的好日子等着她呢!我感到一阵后怕,不由自主想到了如何应对她的种种不测。
母亲杂病多,高血压三级、心房颤动、冠状动脉粥样硬化心脏病等,哪一样都不省心,都让人心惊肉跳。前年我安顿好她在省医院住院,然后回家拿点日用品,刚跳上公交车就被医生叫回,说是老人必须陪护,让我瞬间意识到问题严重。病房里,监测仪器哔哔不休,吵得我心绪不宁,血压飙升。后来还是护士听不过去,才偶尔拔掉消停一会。抽血化验,B超CT心电图,得出的一堆结论极不友好,都在愤怒控诉主人身体的羸弱和不堪。每样病看似轻松,实则都可致命,前段时间不是就有几次昏厥么!疾病就像一个变态恶魔,不是一口将你吞噬,而是趴在你身上慢慢吸食元气,让你慢慢失去生机,像花儿一样慢慢枯萎。反正它已经将你牢牢抓住,又何必在乎一时半会,慢慢享受你的死亡不是更好么。此时,我多希望有位降妖伏魔的大罗神仙,将它彻底消灭,永不再见。医院不愧是省城医院,病房整洁,医护热情,母亲却心浮气躁,毛焦火辣,坐卧不宁。她说,又没有什么大毛病,何苦花冤枉钱在这受罪呢?我苦口婆心好说歹说,她却像坐牢一般,刚满十天就匆忙出院了。
花费一万多,她心疼得像在割她的肉,发誓说再也不来啦。回去后又昏厥过几次,孩子们惊惧不已。几姊妹和她商量,你一人在家不安全,不如进城住在儿女家。轮流照顾也好,固定一家也行。她死活不肯,说自己能够自理。逼急了,还会生气不语。一年两三次去到城里,呆上两三天匆匆离去,像在敷衍孩子。看着隔壁邻居和父母住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我羡慕不已,始终不理解独居的母亲为何如此固执,如此不通人情。
春节期间,邻居一位老人无疾而终。母亲在我面前,一直唠叨老人死得好,没罗唣人,还是在儿子怀里咽气的。骨子里始终刻着养儿防老意识,有儿女送终会感到十分满足。而现实是,儿女多在外闯荡,给老人送终的竟是少数。如果孩子不在身边,见不到最后一面,连告别的话也不能说,能不遗憾么?老人不进城,一怕麻烦子女,二怕客死他乡。骨子里的观念难以改变,自然年纪越大越不想往外走,越不想进城了。
我们几姊妹多次接母亲进城,多被直言拒绝。姐夫为此怨气冲天,抱怨我们没做好母亲工作,还说再也不会邀请她了。母亲不以为意,依旧在家粗茶淡饭,劳作不辍。节假日我们回家一转,尽可能多呆几天,弥补不能长期陪伴的遗憾。
就这样天马行空,说不上困不困,直到午夜才沉沉入睡。
次日上午,得知母亲入院,正在输液治疗,心下稍安。但心里烦躁,猫抓一般。老人年岁已高,病痛说来就来,何时来一场不说就走的长期旅行,你不遗憾?必须回家看看,妻子也果断请假,我俩冒着恼人的小雨,自驾回家。
四个小时的车程,平时觉得挺快,今天却特别漫长。午饭时分,终于在医院食堂里见到了母亲。她面带微笑,精神尚可。我看着外面飘飞的小雨,心里宁静起来。
经过输液治疗,病情稳定,主治医生说一周后可以出院,便和母亲商量进城事宜。说这样兴师动众太过麻烦,不如进城,不要你背山挖岭,吃吃耍耍就成。她还是不同意,说在家自由,还有乡里乡亲说话。轮番劝说不起作用,几姊妹紧锁眉头,十分憋闷。
我下楼来到医院外面,躲在墙边一棵桂花树下呼吸新鲜空气,发现树子一边稀疏一边葱郁,想想是环境使然。不受空间制约接收雨露阳光的外侧茂盛,空间受限缺光少雨的靠墙一侧稀疏。它无法改变自己和建筑的位置,只能适应环境改变自己,这不是和我们的处境一样吗?母亲不能改变,难道我们不能改变?她不出来,我们不能回去?这么一想,心里轻松多了。再说,母亲操劳一辈子,将就了我们一辈子,我们不能将就她一下?多陪陪她,让她度过一个快乐的晚年?
思绪至此,再看外面。已是雨过天晴,阳光和煦,一片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