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果，人生味

也许是地球变暖的缘故，四季不再分明，春秋越来越短。难怪有人调侃说，春秋被留在了战国时代。这不，夏冬无缝衔接的速冻模式，弄得尊重四季的银杏树一脸茫然，来不及穿上金黄的秋装就惨遭凛冽。而这骗不了当地人的火眼金睛，树下日渐增多的淡黄果实早就出卖了季节的身份，他们心里还是会固执地认为这就是寂寥的秋天。

先前一株难求的银杏，早没了贵宾待遇，一株株顽强地站立小区。散落的果实，臭味浓郁，遗弃在斑驳的草地上慢慢腐败。走过路过的人们，总是掩鼻遮口，陡然加速。只有为数寥寥的几位老人如获至宝，用撮箕小心装起，搓去外皮，收获白果了。

被誉为“世界第一活化石”“植物界的大熊猫”的银杏，是古代银杏类植物在地球上存活的唯一品种。它出自远古豪门，历经漫长而艰苦的长途跋涉后少量幸存。幸被人类慧眼识珠，精心培育，这才大肆繁衍，走入寻常人家。它美化街道，装饰庭院，遮阴避日，降噪除尘，予人惊喜，给人启迪。它唯自然规律的马首是瞻，凉风有信，一叶知秋，簌簌掉落。而先于树叶掉下的果实（生物学家说是它的种子），颜色微黄，果皮恶臭，种皮坚硬，敲开它非借助外力不可。你可能觉得它自我封闭故作清高，其实这是自然的选择。要在乱世生存，就要保护自己，臭点何妨？自有极高的营养价值，哪需要华丽的包装？唯有真心喜欢，才会努力破皮得子。不经沧桑苦，谁解其中味？

当秋风染黄银杏叶时，人们纷至沓来，逗留树下，赏景留影，认为它是寒风中的一抹明媚。其实，白果才是秋天的最好馈赠。它苦中有甜，味道一般，像名字一样寡淡。生吃有毒，炒煮炖吃才有香味。许是太过珍贵的缘故吧，食如药引，过量则有中毒之嫌。医生说白果具有健胃补脾、清热解暑、降脂降压和防癌抗癌功效，本地的白果炖鸡就是世代流传的最佳搭配，名列“青城四绝”之一。

一年一收的白果，作为秋天果实的杰出代表，完整诠释了秋天的内涵和意义。它的成长并非一帆风顺，而要经历一个漫长过程，土地滋养，风雨洗礼，在痛苦和快乐中蜕变、成长、成熟。

其实，人生何尝不是如此。脱胎父母时，脆弱得如泥土里的银杏苗。学习工作生活，恰如银杏的生长，有风和日丽，有狂风暴雨；有成功，有挫折；有欢乐，有痛苦；有痴迷，有反思。步步推进，茁壮成长。也许你天资卓著，却生于荒野，屡受磨难，你没有怨天尤人自暴自弃，最后被人发现，修成正果。天惠的遭遇就是如此。

他曾是中学校园的风云人物，品学兼优，全面发展。唱歌、表演、作文、演讲都少不了他的挺拔身影，他是师生眼中不折不扣的优等生，前途一片光明。哪知平地风云，一夜之间他就从一个万众羡慕的人物沦落为笑柄。一次现在看来无比正确的言论葬送了他的前途，表彰会变成了批判会。他怀揣记载优异成绩的毕业证书回到了乡下，心情沉重，灰头土脸。他夹着尾巴，任劳任怨，和社员们一起艰难跋涉在庄稼地里。他抑郁憋屈，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面对一些人的无聊嘲讽，他不加理睬，没有自怨自艾牢骚满腹，没有放纵自己随波逐流，如同身居荒野的银杏，兀自生长。

一晃就是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啊。

那是一个秋天，生产队长突然找到他，让他做会计。他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熬更守夜，兢兢业业，搞定了别人始终摆不平的烂账。他成了村里公认的好会计，一干就是八年。

又是一个秋天，村小老师突发重病，一群孩子嗷嗷待哺，村支书上门请他代课，他欣然应允。一学期下来，学生成绩优异，引起镇教办的关注，他又被叫到镇上中学当老师。

还是一个秋天，他民转公，成为名副其实吃皇粮的教师了。

如今他退休在家，在乡下颐养天年。他说，我喜欢银杏，喜欢白果。银杏一生无欲无求，不做作。不管身在何方，都一如既往地兀自生长。不牢骚满腹，不怨天尤人，总是笔直向上生长。春天嫩绿，夏天葱茏，秋天金黄，冬天光秃，不像四季常青的松柏，也不像不生叶子的光棍树，始终尊重季节，坚守原则，屹立大地。尤其喜欢它的种子，清新淡雅，质朴纯真，甘于奉献，默默无闻。

他家周围栽有几株银杏，干粗枝长，像守家护院的哨兵。他说，它守护我，我守护它。别人不解，他说，看到它就像看到自己，看到它就会心神宁静。它结出的果实，苦中回甘，其实就是人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