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羡慕哈尔滨雪景时,成都大白天下雪了。下得很大,纷纷扬扬的,美丽极了。
许是热岛效应的缘故,城区的雪终未堆起,像光打雷不下雨的天气。而这也不能阻止人们看雪赏雪的热情,大家纷纷走出家门,张开双手,迎接这漫天飞舞的雪花。腿脚灵便的年轻人,早已驾车去了周边山区,赏雪玩雪,晒出的照片赏心悦目,惹得人心痒痒的。
而最让我惊喜的,还是源自家乡的消息。
我是从老家房前的监控里发现的。院子里三棵繁茂的桂花树顶着白帽,泛出微微青色。房顶像铺着一床厚实的白棉被。一角山坡耀人眼目,一夜白头,消失了惯常的黄草色。微信群里,弟妹们很是兴奋,争论是多年未见的奇观了。老母亲一锤定音,说是在小湾子的老屋里才遇到过这么一次。
我的头脑中渐渐浮现出小湾子时的雪景来。
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冬天,朔风劲吹,雪花飘零。一夜之后,白雪使劲在地上堆了厚厚一层。人踩在上面,咯吱有声,甚是吃力。但也有个好处,鞋脚不会粘上烦人的黄稀泥。湿哒哒的,也异常干净。大人难得清闲几天,纷纷逡巡在房前屋后,扫积雪,除隐患。再者就是编筐织篓、修理农具,为来年小春做准备。其实,他们心里高兴,明白瑞雪兆丰年的道理,只是没有特别表现出来。
最快乐的莫过于孩子们。衣着臃肿,貌似不便,实则灵活得像一只只猴子,除了睡觉外几乎停不下来。堆雪人、打雪仗,捕鸟雀,忙得不亦乐乎。他们一味沉溺于玩耍中,尽情收获纯真的友谊和游戏的快乐,忘了皮肤皲裂的痛苦,忘了回家吃饭时间,如果父母不喊破喉咙压根就不晓得回去。天黑了,一家人围坐在树疙瘩或竹疙瘩烧成的火堆旁,喝稀粥话家常。最开心的莫过于在火堆里烤几颗花生,煨几个红薯,热气腾腾,焦香滚烫,不啻人间美味,至今想来也是口齿生香回味无穷。熊熊火光中,摆不完的龙门阵,说不完的知心话,都不想早早去睡,说要烤到火尽为止。表面好似环保,实则物尽其用,不想浪费罢了。
第二天,雪霁天晴。太阳出来了,红彤彤的,像害羞的姑娘,楚楚可怜,生怕破坏了这冰雕玉砌的童话世界。人们也一反常态,全然忘记了冰雪施与的恩惠,对着太阳欢呼起来。冰雪愤怒了,对人们的始乱终弃鄙夷不已,进而疯狂报复。它用滴答的水声援助嘈杂,用斑驳的路面修饰泥泞,用刺骨的寒冷宣示存在,用茫茫雾气稀释暖阳。终于,太阳抵挡不住,躲进云层避其锋芒。刚到傍晚,大人孩子早早钻进被窝,只能靠着厚厚的棉被抵御寒冷了。第三天,寒冷依旧,道路泥泞,行走一步一滑,甚是艰难。至此,人们也才逐渐明白欣赏雪景是要付出代价的。下雪不冷化雪冷,美丽的东西总不是轻而易举能得到的。
化雪的日子,人们是掰着指头过的,都希望很快雪化地干。这时,孩子们往往聚在一起,用独有的方法慢慢等待。最喜欢的就是在墙角挤油油。呐喊声中,你在队伍里忽前忽后,忽进忽出,暖和极了。挤累了,便聚到一个小朋友家里,分享炒蚕豆吃。一人一颗,一圈圈分发,发完为止,你会体会到分享的快乐。
而最让人快乐的莫过于吃上一顿炖牛肉。生产队里,有老牛抵御不住严寒,病死了,将庞大的身躯贡献出来。屠户便加班加点解剖分割,将牛肉内脏按人头平均分配。这时,各家女主人展示厨艺的时候到了。没有三奈八角,没有桂皮香叶,简简单单的盐巴葱姜花椒海椒,就把牛肉的味道做到了极致,让你恨不得把碗舔个干净。此时,也是最能体现淳朴民风的时候。谁家炖好了牛肉,总会一家一碗地分给人家,让他们享受自家的美食。所谓的吃百家饭、尝百家味,铁定有这一做法的功劳。这一优良传统保存了很久很久,直到近些年人们全部搬出小院才逐渐消失。
伴随着大雪的离去,春节就快到了。从这种意义上说,大雪也是给人带来吉祥和喜庆的。这不,稀稀疏疏的鞭炮声已经响起来了。
此后的几十年间,大雪像是突然凭空消失了,与之一起消失的是我回不去的童年。起初人们很不适应,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其间有过的几次小雪,也是来去匆匆,终归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如今,离过年只有十几天了,气温也比常年高了许多,干旱了几月的土地,洒下几滴雨星也算奢侈。一些地方油菜花开了,白玉兰开了,让人有了春天的错觉。只有频繁发布的污染预警和饥渴难耐的庄稼,才又把人拉回现实,多么希望来一场酣畅淋漓的雨啊!
如今突然飘起的鹅毛大雪,既满足了干渴已久的土地,又让人重温了过去时光,赏雪的心境就大不一样了。在孩子们身上,依然可见我们童年时的无忧无虑和天真快乐。他们却不知道我们曾有的经历,不知道几十年前和几十年后我们赏雪的心境,不知道我们内心的喜怒哀乐了。
雪下得多了,也就稀松平常了,你不会感觉它的珍贵。只有当你失去时,你才会发现下雪的奇妙,知道雪里乾坤和无限意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