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

    老李不到五十，不可谓老。生得身材高大，皮肤白皙，英俊潇洒，一脸络腮胡却夸大了他的年龄，于是大家都习惯叫他老李，就连他的独生女儿也不例外。

    二十年前，老李为解决夫妻分居问题从川南少数民族聚居区的一所高中校调至位居成都平原西北部的一所农村九年一贯制学校，担任初中英语教师。上班刚满一周，周五下午骑单车回家途中不幸被一辆火三轮撞翻在地，当即昏迷，肇事车逃逸。一会儿醒来后的老李满嘴冒出英文，吓得几个前来围观者认定这是国际友人，匆忙报警。警察怕出外交纠纷，急忙联系120送至县医院救治。

    后经医院多方沟通，终于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当日理万机的校长接到医院电话，硬是抠了好半天脑壳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职工，慌忙带着工会主席一起到医院慰问并通知老李妻子进行看护。不知是老李生性洒脱，还是车祸后遗症缘故，他所在的病室总是充满笑声，大老远就可听到。医生和护士都喜欢和他开玩笑，常打趣他说“英语是你的救命恩人”。

    三月后老李出院，走路略显踉跄，脑疼间歇发作，只能药不离身。在校的工作岗位自然发生了变化，上课是不可能了，只好转入后勤，主要负责收发，并负责打扫校长办公室卫生。

    堂堂七尺男儿，寒窗十年，学富五车，竟然干起擦桌抹凳勾当。老李想起平生所学，心实不甘，梦想进入课堂演讲，和学生互动交流，无奈身体不争气，只能默默接受这一残酷现实。

    不进课堂，负责收发，打扫卫生，老李的空余时间一下多了起来。作为酷爱读书学习的老李闲不住，只好向书本发起进攻。起初，几张报纸，一杯清茶，也要看上半天，直到把中缝的广告读完三遍才算了事。后来看到时间还很充裕，就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纸张泛黄四角翘起的《英汉词典》进行研究。每次人们经过他的办公室，总会看到正襟危坐的老李手捧词典，聚精会神，念念有词，不时抄录。

    学校临近风景名胜区，时有外国友人来访。喜欢交际的老李如鱼得水，学以致用，和老外全程无障碍交流，皆大欢喜。其口语水平远超学校其他英语老师，连老外也直喊 “very  good”。于是老李名声大震，有时也会被临近一些外语学院邀请去作翻译联络工作。这既提升了自己专业水平，又顺便挣些外快贴补家用。

    三年后，学校买入两台布满英文字母的速印机，需要人去负责运行。老李毛遂自荐，边学边用，很快就掌握了机器工作流程，为学校印刷资料、节约成本做出了出色成绩。

    印刷工作时间长、任务重、困难多。噪声、墨毒，对一个脑伤患者来说，无疑雪上加霜。头痛头晕、耳鸣心悸、疲倦乏力、心情烦躁等症状时有发生。老李毫不畏惧，依旧一位守城的士兵，牢固坚守在他的阵地上。

    每学期，老李都会印出成山的资料服务于学校教职工。每当看到师生们时而拿来试样，时而抱走资料，他就孩子般高兴，像是自己又站在了黑板前的讲台上，面对黑压压的孩子在演讲。

    老李的工作属于后勤，工作性质决定了面子上不太光鲜照人，也影响了他的职称评定。没进课堂，没有分数，难定成绩，高级职称自然没有他的名额。眼看身边的小年轻一个个都陆续评了高级，他心里也掀起过几次涟漪。不过很快就消失了，他说他已到了淡泊名利的年龄，况且生活已经待他不薄了，有口饭吃，有份事作，别无他图，只求做好分内之事问心无愧即可。

    老李一边忙于速印，一边刻苦自学自娱。试卷堆得山高，笔记作了几大摞。有时兴趣来潮，还会写点激扬文字自娱。老师们总爱往速印室跑，如同来到了心理咨询室。他们听老李唠叨，大有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心里的抑郁不快在老李幽默风趣的话语中灰飞烟灭，从他办公室走出来的又是一个个精神饱满活蹦乱跳的谦谦君子。

    老李乐于助人，谁有困难，他尽力帮助。不求名利，只为性情使然。小王三十未娶，他托人介绍女友；小孙“公招”未过，他帮忙借来学习资料；小张两地分居，他跑腿协助调动工作……

    近年，三十年教龄的农村教师，得到了教育部颁发的荣誉证书。五十多岁的老李位列其中，捧着证书如获至宝，两眼发热，感到极大满足。逢人总会拿出炫耀一番，如将军在把玩胸前悬挂的勋章。

    每天机器唰唰运转，老李的工作也跟着运转起来。看着他陀螺一般忙上忙下，我心生感慨：你头部有伤老大不小，何必如此劳累？他说，人如机器，非工作不可，否则就会生锈坏掉。机器有寿命，人也不例外，我越来越感到时间的可贵，我要抓紧时间，只争朝夕，在学校这台大机器上作好一颗螺丝钉，坚守岗位，做好本分事。这也就是我知天命年后的领悟了，哈哈——

    机器嗡嗡，笑语阵阵，话未说完，老李又投身到忙碌的一天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