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蛰居乡下,突然发现院边冒出一株久违的木槿花树。我的思绪便像插上了翅膀,嗖的一下就飞回了遥远的童年。
老屋院坝边的斜坡上,长着一株斜伸的木槿花树。干粗枝长,树身长满了铜钱状疙瘩。树顶枝条伸展,茂密异常,像箭垛上直立的箭镞。叶绿,长椭圆形,边缘锯齿状。花开如星,淡紫颜色。在桃花杏花李花梨花销声匿迹许久后粲然盛开,在葱绿主宰的大背景中横空出世,给我的童年生活增添了绚丽色彩。
炎炎夏日空闲多,孩子们总是精力旺盛,常聚在一起追逐打闹,消磨时光。人手一根小棍,有桑树枝,有黄荆条,有木槿枝。我们唯独偏爱木槿枝条,大概是它柔韧适中,还能满足儿童喜新厌旧的心理吧。手擎枝条,奋力奔跑,状若旗舞;快速挥动,呜呜声起。
碰上连续暴雨的鬼天气,只能在家独处,孤独就会找上门来。我坐在街沿,百无聊赖,望着对面山坡发愣。什么都想,什么都不想,在一片单调朦胧的深绿中,如老僧入定。渐渐地,仿佛悟到了大自然的蓬勃生机和无限魅力。时间一长,又呵欠连天不免疲惫。此时,猛然发现近在咫尺的美丽画面:暴雨洗礼下的木槿花树焕然一新,水灵悦目,浅紫花朵,生气蓬勃。这是对抗孤独的绝妙存在,是绿色画面的经典留白,于是我精神一振,仔细观察起来。
树高四五米,向外斜伸着。树干成人大腿粗细,布满了凸起疙瘩,像它青春洋溢的证明。树顶像被锯掉一般,没有由粗变细的自然过渡,而是直径相当的柱状花瓶,插满了粗细一致的若干枝条。叶片鱼形,碧绿如洗。每朵花中央,白色花柱竖立,凹凸不平,花粉密布,蜂蝶嗡嗡。每朵花由五片浅紫花瓣簇拥而成,花瓣由基部向顶部颜色逐渐变淡直至白色。它无惧风雨,朝开暮落,美丽极了。此时,孤独悄然离去,我居然有了“木槿花开畏日长,时摇轻扇倚绳床”般的悠闲,盛夏难熬的漫长日子不经意间就溜走了。
有时,我会走到院边,攀爬树干,结局总是走上一小段就被密匝匝的枝条阻挡。只好费力折下一枝,拿着手里把玩。祖母告诉我,木槿花树喜欢向阳,不喜欢躲在阴暗角落。我恍然大悟,院边杂草丛生没有大树,给它提供了沐浴阳光优良环境。祖母还说,木槿花花期长,有四月之久。桃红李白风光过后,它才缓缓登场,迎接火红的太阳,绽放生命的活力,在秋冬交替的十月悄然离去,将素净辽阔的舞台让给凛冽寒冬和皑皑白雪。
深秋到了,木槿花树像外冷内热的酷男,赤裸身子,让你一览无余,朴实和坦诚尽收眼底。此时,祖母用砍刀斫下枝条,晾干储存,作为灶孔里的宝贵燃料。春暖花开时节,它又枝繁叶茂,活力四射了。
看着木槿花树岁岁枯荣,花开花落,枯燥乏味的日子也变得趣味横生。随着年岁增长,我还知晓了我家木槿花树的来历。
祖母嫁到这里时,不到二十岁。因为家穷,嫁妆甚是简陋。一口木箱、一张桌子、四条板凳和两床棉絮而已。这不奇怪,大家境况都差不多。而让人疑惑的是,在这寒碜的嫁妆里居然夹有一株带有泥土的木槿花树幼苗。祖母说,木槿花是她的救命花和幸运花。她曾得过一种怪病,上吐下泻,精神不振,以为就要死了。她奶奶将去除花蒂后的木槿花,阴干后研成粉末,然后煎上几个面饼,蘸末食用。几天后,她便恢复如初活蹦乱跳啦。
从此,木槿花成了她悲苦生活里不可或缺的部分,是重重逆境的一种机遇,是漫漫长夜的一束灯光。木槿花开的日子,心上阴霾消散,天空高远浩瀚。伴随着木槿花的岁岁荣枯,她心智早熟,无比坚强。所以在出嫁时,强烈要求带上这株小小的木槿花树,发誓终身也不离开它。
祖母带来的木槿树早已枯死了,就是在它旁边派生出的这株也叶枯花落,寿终正寝了。欣慰的是,祖母安葬的地方,就有几株高大的木槿花树枝繁叶茂,一直陪伴着她。
如今,新房院子边突然冒出的这株木槿花,体形瘦小,偏安一隅,从粉紫的韭莲、浅红的紫薇和深红的玫瑰花以及南瓜花冬瓜花中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露出几朵浅紫色喇叭状花朵来,像极了欲语还羞娇憨可人的小姑娘。
不期而遇的木槿花,不仅让我想起了美好的童年,想起了儿时的玩伴,想起了慈祥的祖母,也让我颇生感慨:当年的木槿花,就是苦难生活的陪伴,寂寞生活的慰藉,不图名利的典范;如今的木槿花,早已卸下了含义丰富的外衣,本色出演,成为供人欣赏的诸多花朵中的普通一员,回归到它喜欢向阳与世无争的原有植物属性了。那么,你会喜欢哪时的木槿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