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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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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在盐亭


事实上,诗圣杜甫在盐亭的时间极短,最多两三天,这在交通很不发达的唐代,说是路过也不为过。尽管如此,他却留有律诗三首,让此后的盐亭人倍感殊荣,津津乐道。

为了厘清杜甫在盐亭的情况,我索性把时间往前拉长一些。

唐肃宗乾元二年(公元759年)春,时为华州司功参军,四十八岁的杜甫由洛阳返回华州,正碰上唐军郭子仪、李嗣业、李光弼等九节度使参加的邺城战役溃败,朝廷大肆抓丁来补充兵力,杜甫就沿途所见所感,写下了著名组诗“三吏”(《新安吏》《石壕吏》《潼关吏》)“三别”(《新婚别》《垂老别》《无家别》),反映当时百姓罹难的惨状。12月初,杜甫无奈之下再度逃难,携家带口由同谷(今甘肃成县)入蜀,年底至成都,时任成都尹的严武是杜甫故交,给予杜甫许多帮助,杜甫生活开始安定。

肃宗上元元年(760年)春,弃官入川的杜甫一家在亲友的帮助下,在成都西郊浣花溪畔筑茅屋而居,即为著名的杜甫草堂。唐代宗宝应元年(762年)六月十七日,代宗召严武进京,杜甫送严武至绵州奉济驿(今属绵阳市仙海旅游度假区),离剑阁不远了,两人依依惜别。不几天,剑南兵马使徐知道叛乱,严武在剑门关不远的地方被困,杜甫被迫流寓梓州(今四川三台)、阆州(今四川阆中)一带。唐代宗广德元年(763年),朝廷召他为补京兆功曹,他却不去任职。二年正月,严武再任职成都,几次写信希望杜甫回来。杜甫为何不去任职?何时回成都的呢?我暂且按下不表。

话说唐代宗广德元年(763,五十二岁的杜甫因为战乱颠沛流离,历尽千辛万苦,最终安顿在梓州(今三台县治)下南街,心情稍好。这年春天,当听说唐军去冬收复河南河北,非常兴奋,写了《闻官军收河南河北》。该诗声泪俱下,喜极而泣,乱世中,离乡背井之人终有天下太平携眷回乡之时,何等喜悦啊!但是杜甫回洛阳的心愿未能实现,因为当时中原虽复,但回纥依然在洛阳长安肆意横行。故乡动荡不能归,成都乱后无所依,只得继续滞留梓州。

春天万物生发,给人希望,让人遐想,也给了战乱中的杜甫一丝慰藉。一天,风和日丽,杜甫带着随身书箧,骑一匹瘦马,沿着官道,往九十里外的盐亭(时属梓州)而来。在渡船嘴(今盐亭两江广场)转弯处,下马坐船过河,受到了盐亭名门望族和诗书之家的热情接待。宴饮唱和,游山玩水,领略嫘祖故里胜景,欣赏梓江两岸风光。兴高采烈处,心花怒放时,诗兴大发,一首五律顷刻而就。这就是诗圣杜甫在盐亭的第一首五言律诗,标题颇长,叫《行次盐亭县聊题四韵奉简严遂州蓬州两使君咨议诸昆季》,可见当时严家组织的聚会场面宏大,人员颇多,全诗如下:

马首见盐亭,高山拥县青。

云溪花淡淡,春郭水泠泠。

全蜀多名士, 严家聚德星。

长歌意无极 ,好为老夫听。

我姑且斗胆猜测诗中的情景:马前我看见川北名邑盐亭,负戴山围拥着苍翠县城。山脚下的云溪清澈透明,溪边花儿颜色浅淡;春郭亭下的水波跃动,即使春天也很清凉。四川自古名士辈出(司马相如、杨雄、陈子昂等),严家更是聚集了以宰相严震为首的贤德之士。席间诸君写诗作文情意无穷,都喜欢吟给我听上一听。

      财大气粗又好附庸风雅的严家,一定会安排名满天下的诗人杜甫游玩昙云庵(今陕西会馆处,李白和后来的苏轼等在此歇息过)。杜甫已然老矣,拄杖缓行云溪花径,春风吹过,落红满地。他心中寒意连连,“安史之乱”的浓重阴霾依旧萦绕心间,久难消散。所以,明媚春天对这个年过五旬的老人而言,依旧是朔风阵阵,凄神寒骨。他感时伤世,便写下了《倚杖》一诗。                      

看花虽郭内,倚杖即溪边。

山县早休市,江桥春聚船。

狭鸥轻白浪,归雁喜青天。

物色兼生意,凄凉忆去年。

诗人注明是盐亭县作,诗成后拈“倚杖”二字为题,非咏“倚杖”也,南朝宋文学家鲍照诗云“倚杖牧鸡豚”即可为证。虽在城内看花,却是溪边拄杖。山区小县休市早,江桥春时船聚多。狎鸥轻掠白浪,归雁喜翔蓝天。事物和色彩都生机勃勃,我却内心凄凉想到了狼狈逃难的去年。

    如果今人想知道一千二百五十多年前盐亭人的市井生活,《依杖》无疑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确凿的凭证。盐亭人赶场早早散场,说明民风淳朴;弥江上拥挤着一片喧响的船只,显示人口稠密。水鸟掠过断桥,大雁滑过蓝天,一派勃勃生机……这不就是一幅活生生的盐亭版《清明上河图》吗?

    欢聚总是那么短暂,孤寂注定是诗人的灵魂。诗人的盐亭之行结束了,这年初秋,杜甫独身一人,从梓州经盐亭前往阆中,到后不久得知老友房琯八月病卒,悼念逗留,不绝就是三月。初冬,他接到女儿病重的家信,于是急匆匆地从阆中返回梓州。当他途经盐亭城东十里的光禄坂时,这年春天第一次去盐亭感受到的欢快心情荡然无存了。寒风凛冽,昔日畅通无阻的官道,如今已沦为盗贼出没之地,杀人越货的惨剧时有发生。一路上,他一边忧心梓州生病的女儿,一边害怕遭遇不测。愁容满面,胆颤心惊,每前行一步都是那么艰难。他抚今思昔,感慨万千,写下了《光禄坂行》,后世评说是它杜甫伤今思昔的名篇。

               山行落日下绝壁,西望千山万山赤。

               树枝有鸟乱鸣时,暝色无人独归客。

               马惊不忧深谷坠, 草动只怕长弓射。

               安得更似开元中,道路即今多拥隔。

诗中“开元”是唐玄宗年号,开元(713-741)时期,国泰民安,路不拾遗,史称“开元盛世”。然而仅仅过了十多年时间,国家就变得四分五裂、满目疮痍,于今行于光禄坂,战战兢兢,忧盗而不忧坠马,以前的通途现今大多阻塞,诗人怎不感慨万千呢?

关于“光禄坂”身在何处,还有一段冗长的插曲。南宋宁宗嘉泰四年(1204),建安(今福建建瓯)人蔡梦弼在《杜工部草堂诗笺》中注释说“光禄坂在梓州铜山县”,即今中江县广福镇。该书五十卷流传甚广,影响颇大。对光禄坂在中江县广福镇的解释,后世杜诗注家大多沿用了蔡梦弼的说法,以讹传讹,几成信史。直到1984年,盐亭县黄甸乡南山村出土了一块北宋石碑,才彻底推翻了南宋蔡梦弼的这一说法。

该碑两面皆有碑文。一面横刻,九十二字,是由宋徽宗崇宁元年(1102年)盐亭县令程縯、县尉何览合刻的题咏诗,诗是北宋著名书法家薛绍彭(字道祖,号翠微居士)所作。内容如下:

光禄坂高盐亭东,潼江直下如弯弓。

山长水远快望眼,少陵过后名不空。

当时江山意不在,草动怕贼悲途穷。

客行益远心益泰,即今何羡开元中?

题款曰:崇宁元年(1102)闰六月二十五日,道祖再按盐亭,经光禄坂,留题顿轩。

薛绍彭是北宋著名书法家,官至秘阁修撰,出为绵州梓潼路漕。时以翰墨名世,善品评鉴赏,与米芾为友,与米芾齐名,人称“米薛”。               石碑另一面是纵刻,四百零八字,为宋徽宗大观二年(1108)九月十七日,当地人唐世荣施舍土地给寺庙的契约。

当时石碑被盐亭县令程縯、县尉何览立于光禄坂东十里的普明院佛寺内,后湮于尘土。此碑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不失为一件十分珍贵的文物。这块石碑的发现也无可辩驳地证明了杜诗《光禄坂行》中的光禄坂在盐亭。

《全宋诗·程公许》卷中也有盐亭光禄坂诗一首,诗名《盐亭登高山庙》:

晓驰光禄坂,暑憩盐亭县。

嵯峨山叠云,窈窕江横练。

长怜少陵叟,浪走天涯篇。

耿然臧国心,甘作忍饥面。

世难今略平,军行余后殿。

凭高慨往哲,欲去有余恋。

同样追怀诗圣杜甫,同样行走于光禄坂,还登临游览了县城后山高山庙。作者程公许,字季与,叙州宣化人(今四川宜宾),嘉定四年(1211)进士,后官至刑部尚书。程公许这首诗正可与薛绍彭诗互为呼应。

诗史相证,说明自唐宋始,途经光禄山就是一条重要的官道。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古人由秦岭入蜀,越过崇山峻岭,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来到“川北门户”利州(四川广元)。心情尚未舒缓,“天下险”的剑门关又横亘在他们面前。为避开剑阁天险,古人往往自朝天驿(广元北)乘船,沿嘉陵江至阆州(阆中),然后舍舟登陆,西行通达。这条路线称为“南路”。不难发现,当时让杜甫担惊受怕的道路正是“南路”,而光禄坂正处于这条“南路”之上。

宋太宗至道三年(997),改“道”为“路”,全国共十五路。宋神宗时增至二十三路,地方行政制度演变为路、州、县三级。北宋巴蜀分为益州(成都)、梓州(三台)、利州(广元)、夔州(奉节)四路,称“川峡四路”。至南宋改为四川路,为“四川”得名之始。当时,沿习唐代将成都府称为“西川”、潼川府(梓州)称为“东川”。由西川、东川至阆中、巴州(今巴中)、果州(今南充),盐亭都是必经之地,所以当时盐亭县被称为“剑门后卫”、“巴蜀咽喉”。

从盐亭县城出发,驱车沿梓江往东南行驶,至临江村冷铺子,再沿义盐公路向东行驶,可直达定光场。这段路程古时都是山路,而途经光禄山这一段长达十四里左右的山路便是光禄坂了。当地百姓,称光禄坂为“光落坡”,称定光场为“腚光坡”。传说很久以前,有个穷书生路过此地,在光禄坂遇上了强盗,他的衣服被剥去。来到定光场这个地方又遇上了强盗,连穿的裤子都被抢去了。书生气愤之极,便将此二地取名为“光落”和“腚光”,来警示后人。然而这样的名称实在不雅,后人便将其改为“光禄”和“定光”了。

时至今日,那些古老的驿道早已弃用,蜿蜒的青石板路静卧于杂草密林间,像一首古老的歌谣述说着悠悠变迁的岁月。光禄山下的冷铺子仍然保留着部分清代古建民居,依稀可见过去驿站残留的身影。“冷铺”是古时供往来传递文书的驿卒或地方兵役歇宿的地方,因大都设在冷僻之处,故称。明清时期把乞丐的住所也叫“冷铺”。冷铺子是古地名,现在临江的老百姓都习惯把此地称作吊脚楼。关于冷铺子名称的由来还有另外两种说法:一是认为是新中国成立前暴发地主修建,其本意是让从楼下走过的人都要向他低头方能通过;二是认为是一叶姓人家修建的,开始时在这里卖凉水醪糟(属冷饮食),以解路人饥渴,人们就把这里叫冷铺子。现存的冷铺子古建民居系清末所建,距今近二百年历史,总体结构为三叠五进的四合院,主体占地四方均在二百米开外,房屋上中下通高五十米左右,总建筑面积在三千平方米以上。新中国成立后,临江公社曾长期把这作为办公场所。后公社搬迁,大部房屋被拆。冷铺子古建民居上靠大牛山、光禄山,下傍梓江水;坐北朝南,重檐歇山顶,全穿斗木结构;主檐角造型均为较缓的翘角。由古建民居基础部分起步上山,建有可供五人并行的主通道,青石台阶有一百二十余级,再由此而上,便是光禄坂了。

如今的光禄山远不是杜甫时代的光禄山,正以秀丽的风光、深厚的人文底蕴吸引着八方游客,成为人们休闲娱乐、登临怀古的好去处。

代宗广德二年(764年)暮春三月,杜甫一家人在严武的反复催促下终于从梓州回到了成都草堂。六月,严武表荐杜甫为节度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故世又称“杜工部”。

由此看来,崇尚自由难受拘束的杜甫在盐亭逗留时间不长,可能就是一两天,所留诗作不多,算上担惊受怕匆匆路过光禄坂而作《光禄坂行》才三首,可以说极少,远低于在成都草堂四年间的二百四十余首。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有三首诗问世,也算盐亭的无上容光了,三首诗作对于川北一个蕞尔小县的作用不可小觑,成为了我们今天了解盐亭、研究杜甫的重要历史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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