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

我是爱上周小米了。

于是我开始寻找机会，想尽办法接近周小米。我向她套近乎，费力地讨好她，和她开玩笑，在看到她时主动打招呼，瞅准机会我们一起出去吃饭。

只是周小米的行为让我一直很困惑。她让我一会儿觉得，她是在意我的。但是下一刻，她又让我觉得她只是让我觉得她在意我，她总是在不经意间露出对我的漫不经心。

我觉得我很爱周小米，周小米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爱我。

当然周小米也没有那么讨厌我。

不对，我甚至有些恐惧的觉得，如果周小米不爱我的话，那么她一定是深深的厌恶我。只是源于社会经验，她觉得不能得罪我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人物，因此将不满压制在心里，表现的若即若离。

我忐忑不安。

我觉得爱情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我必须认真考虑，谋定后动，至少不能过于仓促，于是我决定再次等待。

爱一个人也许是好的，哪怕只是暗恋也无不可。我可以独自欢喜，独自伤悲，可以独自的继续或者解除这场恋情，但是一旦决定表白，这场爱情就到了关键的时刻，真是要不死不休了。

我和周小米不在同一个办公室，不过同一层楼层，天天能够见面。我们一起出去吃过饭，一起看过电影，上街逛过商店，我给她买了饮料，她都会很自然的接过，我和她说些只有情人间说的暧昧话，她也能接受。

我觉得我和周小米的关系只剩下一层窗户纸，只要挑透了，就明白了一切。

不过我们从来没有单独的一起出去过，也没有单独的呆在一个房间里。

这正是我忐忑不安的原因，哪里有不愿意单独呆在一起的情侣，哪有只想在朋友一起出去才会出现的约会。

难道我们只是同事关系？

我渴求这样的机会，但是当有这种机会的时候，我却往往放弃了。我吃惊地发现，我竟然害怕和周小米单独呆在一起。如果我和周小米呆在一个房间里，我会觉得手足无措。我不知道能和周小米说什么，不知道她的心思到底在哪儿，我们应该如何展开话题，如何摆脱窘迫。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不知道我可以做些什么。

我是觉得我爱上了她，是非常强烈的爱，因此我变得十分胆怯，心中不解，带着恐惧。

不是说爱上一个人是害怕伤害她吗，我既然如此胆怯，如此小心，害怕她不高兴，一天不见面就患得患失，那恰恰证明我是爱着她的。

当我开始暗中观察，我发现了许多我平时没有注意的细节。周小米不但和我聊天的时候很快乐，她和别人聊天的时候也很快乐，她不但和我们一起出去吃饭、上街，也喜欢和别的同事一起上街。而我呢，我不仅仅害怕和周小米单独相处，就算是一位从来没有交集的姑娘，我也会觉得手足无措，心生胆怯，有些害怕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惶恐。比如说单位里的一位姑娘已经来公司十多年了，我从来没有听说她和谁谈过恋爱，也没有听说过哪个小伙子追求过她。我跟她一点也不熟悉，那天我们两个单独在办公室里，莫名有种诡异的气氛，让我觉得担心，有些害怕。

我不知道如何相处，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心灵的杂念蠢蠢欲动， 仿佛向着暧昧，向着黑暗，最终变成了尴尬。

难道我并不是爱着周小米，只是因为她是个女性，我充斥了对异性的渴望，所以做出爱情的样子，其实这并不是爱情？

爱情到底是什么？

我有些迷茫。

为什么早晨的想法，往往在晚上就发生了变化，为什么人心的善变总是无法期待。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个胆怯的人。从小到大，我很害怕和异性打交道，我出了名的腼腆，仿佛只要开口就是不怀好意，沉默就是顽抗，行动就是亵渎。虽然我读了很多关于爱情方面书籍，几乎每本书籍都将朦胧的爱情描写得十分美好，让人不由地满怀渴望，心生欢喜。

现实中要开始爱情为什么这么艰难呢，周小米到底喜欢什么呢，她会选择什么样的人，这个人会是我吗，还是我自作多情？

我不相信爱情简简单单地就能获得。

“大侠，在想什么呢？”

我正在沉思，或者说故作沉思，周小米的面孔到了我面前，她看着我，一贯的矜持，一贯的不可琢磨，一贯的让我着迷，她问正在沉思的我。

我放下心中懊丧的想法，看着周小米。周小米并不漂亮，但很耐看，最重要的是，周小米来公司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传出过什么绯闻，看似会打份，但很少奢侈品，完全符合我心里做恋人的预期。

“我在想一个严肃的问题。生存，还是毁灭。”

我故作严肃的神态说，我正在考虑，如何追求你呢。

“去你的。”

“说真的，我真是这样想的。”

“大侠就是大侠，装逼都与众不同。”

办公室里面的家伙们个个看着我，一脸的鄙视。我一脸无辜，有些受伤，爱情难道不是这样吗？她是生存，也会是毁灭啊。

一个周五的下午，我终于决定行动了，哪怕是失败了，也只是一次面子上的燥热，总好过以后回忆起来无穷尽的懊悔。

我是男人，我无所畏惧。我是男人，总要找个女人成家过日子吧。我很无奈。

我将准备表白的纸条仔细地看了半天，上面写满了我要说的甜言蜜语，充斥着虚幻的热情，对于爱情的全部想象。我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整个小腿麻木，头脑混乱，嘴唇仿佛被电击过，无法麻利地开口说话。我像是得了严重的疾病，我倒是希望自己这一刻是真的病了，这样就可以找个体面的理由，不用去面对周小米了。

这个时候，周小米就是一个可怕的怪物，是一个勇士必须要战胜的恶龙。

我强行镇定，这似乎不是去求爱，这是要上战场，注定要阵亡一样。

“爱情不是一场战争。她很甜美。”

我低声嘟囔。可是在我心里已经被暗示了，爱情就是一场战争。

未知是恐惧的，周小米是未知的，所以她是恐惧的。周小米到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不会直接将让我难堪吧。

我苦笑，将买好的玫瑰放下，决定不再拿出来。我能够想象，当我拿着玫瑰出现在办公室的瞬间，办公室所有人，其他办公室的所有人，还有公司内外的所有人都会知道。如果求爱成功了，会是一片嘘声，如果失败了，会是一片海浪般的嘲笑吧。

“看看那个腼腆的小伙子，他竟然追求周小米了，真是一个笑话。”

我捂着自己的脸，坐在椅子上，觉得自己要做好死亡前的准备了。

那会是一场多么尴尬又可怕的场面。

我要活着，我要小心地活着，不被别人注意的活着。宁平安， 勿社死。

为什么要害怕别人笑话？难道我们不都是天生会嘲笑别人吗。

好半天我才平静下来。我将玫瑰留在的衣柜里，口袋里只装着戒指。我要先去看看情况，就算是没有玫瑰，只要有戒指，也算是一场庄重的仪式吧。

谁发明了这套仪式， 找个媒人说一下不好吗，难道那样以后吃饭就不香了，就不能娶上媳妇过日子了。

我没有信心，觉得全世界的人都等着看着我被击倒的那一刻。

我还担心，如果求爱一旦成功了，我以后应该和周小米怎样相处。

还像见她这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是以后每天满脸幸福，眼睛里全是星星的样子。

眼睛里全是星星，这似乎很假。像只大黄狗一样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她说蹲下，绝对不敢站起？

“舔狗？”

一个很恶心的词蹦了出来，让我觉得自己不可救药。

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走进了办公室，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工作期间，周小米来到我们的办公室给送资料，办公室的部长组织开例会，下午时分，我安排出门，在外面忙碌了一下下午。

这种意外让我有些欢喜，我觉得我逃过了一劫。

第一次表白的打算就这样成了泡影。

“周小米，真是抱歉，作为男人，我很惭愧。”

事后我低声嘟囔，先是看看四周，没有人才这样自言自语。我很沮丧，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鼓足勇气，转眼浮现一堆泡沫。

第二天早晨，我看着周小米，装作漫不经心地和周小米说话。周小米竟然换了发型，虽然是很简单的，但也让人猜想，她昨天去了哪里，和谁一起去做了头发？我竟然一点不知道，我好像对周小米一点都不了解。

我的心中充满了猜测，身体沉重的如同被铅水灌注了。

“小米，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我决定讨好周小米，决定不能放过这样一个机会。我想象自己就是一只大黄狗。

“噢，今天不行。老板说要将会议纪要整理出来，我还要去业主那里一趟。”

业主离得很远，来回就是一天，业主很挑剔，一旦被盯上，就是麻烦事，每次和业主打交道，都得小心翼翼。我有些失望，不过我能够理解，工作优先，生存第一。

“这样啊，那就下次吧。”

“怎么，你有什么事情？”

周小米在看资料，有些忙碌，没有看着我说话。我表现的无所事事，其实我有一大堆的事情。不过被周小米压住，我不想去干。

这种话不能说出去，老板听到了，会立马让我滚蛋。我甚至觉得老板的目光已经穿过了楼层，盯在了我的背上。

“这不是想着怎么让你嫁给我。以后应该怎样对你好。”

我笑着说，里面全都是我的心思。

“没个正形。”

我认真地打量周小米，这话是不是她的全部心思，如果是这样，恐怕就没戏了。

“有了正形能娶上你，我立刻会正形。”

我恹恹的回答，心中有些不满，想着下次的机会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这让我有些烦躁，这种事情总是那么不顺利。

周小米比宇宙还遥不可及。

周小米匆匆地走出门去，我看到她出门的时候，不小心地碰了下头，显得有些慌乱。

“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这么毛糙。”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周小米如此慌乱的样子，我突然有了信心。

第二次表白的准备工作被提上了日程。我重新购买了衣服，查找吉利的日子，去理发店整理了发型，让自己看起来更有精神。在那天，我还准备了鲜花，悄悄将衣柜中枯萎的花朵扔了出去。

我和周小米相约了，在一家不大的饭店里，我们准备一起吃个饭。这一次没有别人，只有我和周小米。

这似乎是一次进步。

“我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白成万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耳朵里，他在看书，突然间和我说话，如同惊雷。我看着他的脸上带着激动，仿佛知道了天大的秘密。

我们是室友，彼此八卦。

“什么笑话。”

“哈哈，说出来你肯定想不到，老贼在和周小米在谈恋爱。”

我的心“咯噔”一声，玻璃心瞬间碎了，然后看到衣柜到了，房顶掉了下来。

倒塌的东西没有砸向白成万，都砸向了我。

我看着白成万，一脸不相信。这家伙向来如此，喜欢在关键的时刻捅人一刀，不过他并不知道我喜欢周小米，他应该是无意说的。我感到疼痛，更多的是做贼心虚。

“是真的，老贼自己亲口说的。”

我惊愕的下巴掉了，像停摆的钟一样呆立。

“你知道当年老三和周小米谈过。就在前天，老贼喝了酒，当着老三的面说的。‘告诉你一个消息，周小米现在是我女朋友了。’把老三气得不行。”

老三，怎么还有个老三，那个圆圆的面孔，整天摆出很牛的家伙。两个人谈恋爱，那是多久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不过那应该是过去式了。

“老贼？”

我眼前出现一个强壮的男子，一口糟牙，衣不得体，向来不被公司的姑娘们喜欢。

老贼年轻，虽然在单位里混得不怎么如意，不过最近得到了老板的赏识，顺利的换了一个岗位。这是要发达的迹象。

我握着放在兜里的戒指盒，脸色不好看，我竭尽全力的掩饰。

“不会吧，他们两个的年纪差得太多了。”

周小米比老贼大四五岁。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来自比周小米年纪小的年轻男人的竞争。

“你落伍了。现在流行姐弟恋。”

白成万是要气死我，再把我扔出宿舍，像个玩偶一样跌在地上，孤零零看着这个世界，然后被扫进垃圾堆里。

我不能让他如意。

“老贼那家伙，吃喝嫖赌，哪样事情不干，这些事情周小米不知道吗。”

周小米文静，很有女子气质，平常会操持家务，从不乱花钱，她本是一位好姑娘。好姑娘怎么能看上这种人。

“哈哈，这种事情，周小米为什么会知道呢。”

我气得胡言乱语了，一点不谨慎，这会暴露出我全部的心思。

那些吃喝嫖赌的事情向来是男人的秘密，也许只有男人知道。

不对，那些秘密，也许周小米早就知道了，如果周小米不在意呢。

周小米年纪不小了，早就想着将自己嫁出去了。

我走出门去，在街上闲逛，呆若木鸡。

相约的饭局我主动提出撤消了。我给周小米打电话，说突然间有事，要外出一趟。

其实是我缴械投降了。

“这样啊。那下次吧。”

周小米的声音里听不出惋惜，或者什么别的情绪，她以前说话的语气是什么样子的，现在的语气依旧是什么样子。这让我很失望。

我听出了她对我的不在意。

“我听说你和老贼恋爱了？”

我实在忍受不住，这样的问道，心中满是惶恐，希望得到一个否认。

“你听谁说的，谁告诉你的？”

周小米的声音有些提高，很警惕地声调。我能够想象出她此时的模样。我自然不会说是从白成万哪儿听到的八卦。我听到周小米一直纠缠这个问题，我知道这不是传言了。

我的心很痛。

“我要听听你的心跳声。”

我有些费力的回答。那边没有一丝的回音。

我挂断了电话。

周小米真的嫁给了老贼。他们快快乐乐地去旅游，快快乐乐地去了老贼的家里。老贼手机的屏保都是周小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照片，很清纯幸福的模样。

没有多久周小米辞职了。

许多年里我都没有周小米的消息。

生活会发生很多的变化，一不小心便脱离了原来的轨迹，我离开了干了很久的企业，到其他城市去打拼。

再见到周小米的时候，已经过了许多年。没有想到，我和周小米会在一个城市，距离近得只隔着一条街道。如果我有心的话，每天都可以看到周小米从小区门前进出，我不得不感叹命运的神奇。

我们在一起吃了一顿饭，我们都喝了一点酒，说了许多当年不敢说的话。

我们都老了，当然，我比她老得更多。我告诉她我当年搅尽脑汁想向她求爱表白，幻想着和她过上一生。

周小米听了直笑。她的笑容一点也不美丽，甚至有些平庸。

她说话的时候，她的动作，都变得不美丽了，缺少了当年的文艺气。

我发现她的鼻子很大，五官有些不匹配。这些以前我都没有注意。她身上让我着迷的东西如同迷一般消失了。

“小伙子，在爱情上，你真是一个雏儿。爱情的原则就是要有点坏。说穿了，让你用身体的时候，你还在用脑子。哈哈，那个时候，我觉得你只要敢握一下我的手，我立刻就会嫁给你。可是你的胆怯，让我开始觉得有趣，后来觉得恶心了。”

原来周小米一直知道我喜欢她，不但周小米知道，整个公司的姑娘们都知道，有那么明显吗。

我发蒙，我一直觉得我隐藏得很好，像是一个专业的特工。我觉得这是个秘密，原来一直都在光天化日下。我的脸发烫，我病了。

“是的，我也知道，我死皮赖脸一下，也许能够和你共渡一生。可是对我来说，爱情本身是一个严肃的事情，是需要认真思考的，它有些时候超越了生命本身。你所说的，我都懂，但是就是不知道怎么……”

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显得没有自信，开始胡言乱语，无法诉说心中真实的想法。

我的思考能力大于执行力，我想解释，发现根本解释不了什么。我心中慌乱，那个时候，我天天一本正经，原来被所有人围观而不自知。

“哈哈。正是因为如此，你失去我了。”

周小米很是得意。她觉得我的胆怯到了现在才说，是一件比较有趣的事情。是的，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了，一个人这么多年还想念你。过了许多年，这个家伙还记挂着你，为了当初没有表白耿耿于怀。

“并没有失去，我没有失去什么，我只是在考虑爱情的本身。如果你要的是爱情的全部。抱歉，不只是那个时候，就算是到了现在，我也无法给你。对于我来说，爱情的承诺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我沉闷的回答，不论怎样，这是一件比较神圣美好的事情。我失去了和她一起生活一生的机会。我像是一个傻子一样，被自己的蠢笨所羁绊。

“爱情是永恒的，恋人从来都不是。生活是琐碎的，揭开伪装之后，每天就是柴米油盐，你想得太多，做得太少了。”

周小米冷静的回答。我们看着窗外的景色，我沉默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