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再偷走我的雪
雷金贵
时令进入庚子鼠年冬月,蓝色寒潮预警的推文,不断在手机上适时提醒我加衣添被。这严寒将至的预告却激活了我心里的热望,热望即将到达的寒潮,带来漫天大雪。冬至后的气温一再陡降,天气比往年冷得凛冽,记忆中的大雪,梦中的大雪,能如期而至么?
对于大雪的渴望,北方或许不以为然,我在温润的四川盆地,不见透彻飞舞银装原野的大雪情景,已经很久很久。我的老家,在四川盆地一个原来叫石鼓的村子里,1960和70年代,村子里的泥土养育了我的童年少年时光。那时候每到严冬,大雪总是不期而至,记忆的底片上,清晰着鹅毛大雪的狂野景象,上下翻飞,遮天蔽日,乱人眼目。
大雪总是在傍晚时来临,我坐在门槛上,仰起脑壳,久久仰望着雪花追逐着雪花的漫天飞舞,小小的内心滋生出丝丝缕缕胸怀激荡的情愫。第二天早早起床,大雪还在下着,但不象昨日傍晚那样野性不羁,地坝里的草垛已经变成雪堆,灰灰的瓦屋上,褐色的草屋上,铺满了厚厚的棉絮一样泡酥酥的白雪,掩藏了房屋的风尘,屋檐上挂起长长短短的冰凌,晶莹剔透;房前屋后的林盘里,白雪栖息在树木和竹子的枝叶上,长得最高的竹子被压弯了,长得脆弱的树枝被压断了。走出家门,果然是大雪无痕,种着麦子油菜的田野和光秃秃的山包包,全部被白茫茫的雪被铺盖了。空气清冽,景象纯净。门口的池塘凝结了冰面,“打鱼子”鸟儿立在塘坎上的洞口边,头转来转去的,环视一夜之间的周遭巨变;远远的二峨山,白雪皑皑。后来读书时,老师声情并茂的朗诵和讲授开国领袖毛泽东《沁园春·雪》,我就用二峨山的白雪莽莽对应上“山舞银蛇”的豪迈奔放,同时也生出深深的遗憾,没有在那样的冰天雪地里,爬上二峨山顶,纵目远眺,放歌抒怀。伟人和凡人,差距何止这一点呢。但是后来读到历代古今中外的雪诗雪文,感悟因此油然而生。
童年和少年的大雪纷飞不止一场,梦中的雪野无垠不止一次,什么时候开始的严冬不寒大雪不至,已没有确切记忆,总之是很久了。是谁?偷走了我的雪,我问天,我问地,天不答,地不应。最近几年似乎有过飘雪光临,但是它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象2021年第一场大雪来临之前,四川盆地有过短暂“似雪”时刻,人们兴高采烈欢呼雪来了,专家却不合时宜的出来泼冷水,说那不是雪而是“霰”,专家有点多事,看破不说破,何必扫兴嘛,人总是要把日子过得有些情趣,尤其大自然带来的天然去雕饰的野趣。我对童年少年的雪景记忆犹新,一定来自它飞舞狂放铺盖豪迈的奇趣。
四川盆地“霰”而不雪的时候,在我生活的眉山,瓦屋山、七里坪却迎来了实实在在的大雪,它们在我的手机里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四川冰雪节在瓦屋山拉开盛大帷幕,雪趣瓦屋山又成为眉山网红水街后,让人趋之若鹜的网红打卡地。“瓦屋山堆春后雪,峨眉翠扫雨余天”,这是苏东坡笔下的瓦屋山春雪,蜀中二绝的瓦屋峨眉,两种景象,隔壑相望,相映成趣,洒脱不羁。
寒潮预警,瓦屋飞雪,让我对雪的热盼愈发强烈。心有所盼,必有所得,幸福在1月7日降临了,这一天是农历庚子鼠年冬月二十四,数九时节之“三九”前夜,四川盆地迎来了纷纷扬扬的第一场雪,火爆刷屏——她飘洒的舞姿、玲珑的体态、洁白的形象,一波接一波,在朋友圈、自媒体、主流媒体的大屏小屏上,千姿百态的舞蹈、绽放、栖息,让人丝毫感受不到俗谚里“三九四九,冻死猪狗”的寒意,人们火一样的热情,透过屏幕,温暖无比,温情无限。
我的手机屏上众多的雪景图像和视频里,其中两个令我过目难忘。一个是只有几岁的外甥女,在飘飘大雪里发出感叹:“好浪漫!好美丽!”她的妈妈说,没有谁教过她,是她望着雪自己说出来的。我想,一定是人的天性里,孕育着“美雪”的情感细胞,置身其间,情感就会自然流露。这雪花就是一份珍贵的礼物,是上天带给没有见过雪的孩子们纯洁美丽和飘洒浪漫。再一个是眉山天府新区融媒体中心视频号推送的小视频——新区的雪仗这样打——两个年轻人,把绿化植物叶片上的积雪一点一点扫进手心,然后互相打击,有攻击,有躲藏,有嬉笑,情趣盎然,他们对雪带来的寒意无所畏惧,只有欢快热切迎接雪的来临。我想,一定是人的基因里,传承着“瑞雪兆丰年”火红愿景。
睡觉之前,我在露台上张望一会儿,这姗姗迟来的雪花,在我立足的城市水泥地面,只能献身融化,但是它下得越来越紧密的阵势,远离城市的郊外原野,白雪或许会在悄无声息的深夜里驻扎下来,给人们措手不及的惊喜。果然,次日的大屏小屏,就被绒绒的白雪覆盖了,近在一江之隔的岷东新区、东坡城市湿地公园,稍远的老家的屋顶和那二峨山,都铺盖了洁白酥松的雪被。
2021年的第一雪,阵势虽不如童年少年时的雄浑磅礴,但是它们总算在离开很久之后,终于在四川盆地驻扎下来了,虽然只有短暂的一夜一天,却已如凛冽里的一捧温情,激活了人们欢悦的细胞。
这是四川盆地的雪,也是我的雪。明年,你们还会再来吗?还能驻扎得久一点吗?谁要是再偷走我的雪,我就跟谁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