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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波泛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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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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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世间

雷小萍

挖掘机经过漫长而精心且极富人情味的工作,在金水沟边的平地里,立起了一座新坟,像是盖好了一栋简易的房子,随后摆动了几下巨大的铁手,致敬那个房子的主人,也致敬或跪着或站着穿着白色孝服的一群人,之后原地扭转了方向,轰隆轰隆轰隆离去,所过之处,是履带宽而深的痕迹。帮忙的乡亲用铁锹略略平整了坟头,将一个直径约莫两米的花圈插在坟头,这花圈是标识,是警示,是烙铁。微雨后的泥土柔和,有湿度却不粘腻,半跪在地上,除了表妹低声失哑地哀嚎,还有土地对主人沉沉地拥揽。

儿时,我眼中的小舅母,高大能干。她常年头顶一方帕子,或者头巾,从来不知疲倦,从来都是满脸的笑容。她这一生是不善言辞的一生,语言之于她,似乎没有太多的意义,简单地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有时听着艰难,经过努力或者身边的翻译清楚地知道他人的意思,便够了。劳累与困窘影响不了她对生活的热情,她对于我的小舅而言,是一种幸运。家里家外,小舅母是重要的劳力。前几年再见到舅母,她的双腿已不能直立,呈大大的罗圈状,不知道是否是年轻时超负荷的劳作留下的后遗症。嘴唇四周的皱纹在她发白的皮肤上更加清晰,毋庸置疑,那是岁月留给她的印痕,位置最为突出的部位。同情没有实际作用,小舅母是顽强的人,她依旧开着“地溜子”去跑,但不再那么去劳作,而是去集市买馒头,去哪个村子里看戏,打麻将。她懒于蒸馒头了,她还是喜欢看戏,我想这是爱唱戏的小舅舅与小舅母最大的共性了吧。她打牌的时候,因为输不起,爱叨叨,去指责别人,愿意和她一起玩的人很少。老年的她,失去了曾经很多的美好,但这不美好里,又是很多人在一生通透后的真性情,不过是经历不同,所悟不同。

母亲红了眼眶,一次又一次。她给小舅母说话,从来都是很大声,唯恐她听不见。小舅母也对母亲很上心。自己种的辣椒做成的辣椒面,她会给我母亲送来。雨后沟边捡的地软软,她会收拾得很干净拿给母亲,那香喷喷的地软软,给母亲的厨艺助力不小。她家里种的脆瓜,会挑最甜的拿给母亲,我们自然跟着沾光。这些,都是她年轻时常对母亲做的事情。前年,母亲手腕骨折,她和小舅舅把脆瓜子磨成粉,让母亲冲水喝,说是补钙,利于恢复。姑嫂之情,从未因为其它而有什么变化,也是很难得的。

不善言语的舅母,她的舐犊之情全在行动里。她爱儿女之心,又全在她的劳作中。她是最美的母亲,她不是《丑娘》中的主角,可我却觉得她胜过那个主角。

小舅母的丧葬仪式从他们村外的表弟家进行,来回都经过她和小舅舅的家。破旧的大门是紧闭的,关着小舅舅无比的落寂。相依相伴了四十多年的夫妻,从此阴阳相隔。小舅舅从此再不种脆瓜了,不只是因为年纪,也因为那个虽然腿疼,可依旧坐在地上靠着挪动给他帮忙的舅母不在了。我不理解小舅母的坟没有和故去的家族人在一起,表妹说:“我大(爸)说,我妈腿脚不便,住在平处,好回家。”一句话,剜碎了心,一句话,道尽了他们的情。

孩子们说,小舅母的一生可怜,连远门也没出过,连一次流星雨也没看过。他们的视角里,多么不值得。可他们也不能理解那种何处来何处去之充实吧!拮据的生活是他们的常态,拮据中的收获也是旁人不见得能够拥有的。

我的小舅母,我最后一个舅母,是众多飘浮在人生这个天空中的尘埃一粒,她累了,倦了,就有些过早地,迫不及待地回归大地了。

离开时,回望,酸楚。那片土地,温厚,养育了小舅母们,又把他们深深地融进了自己的怀中。我的小舅母从此便安身于土中,农家的儿女,土里生,土里长,再土里去。土地,以它不变的容颜与姿态,接纳每一个属于它的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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