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暑假回老家,那片土地看不够,纵然常常是一样的风景,被它揽入怀中安享的那份舒心别处不曾有过。父母越来越不愿意离开那片土地。他们在哪里,哪里便是我们牵挂,便是我们的心安处。
家门口那丝瓜仍是去年的老样子,黄色的丝瓜花,三几天就可以吃到的丝瓜;门口那棵尚且年幼的柿子树上已经结了比去年多了的柿子,青绿青绿的;树坑里的太阳花,看着弱小,而生命力委实顽强,无论天热得多么让人受不了,它们毫不顾忌地迎着烈日绽开五颜六色的花瓣,示着对太阳执意的爱恋,示着自己不变的风骨。越是太阳花繁茂的地方,越能像强光刺着闷闷的头脑。敞亮的庭院砖地缝里几株太阳花,会被小侄女偶尔踩倒,可它们到了时间,仍是耿着脖颈儿那么艳丽的摇曳着,压根忘记了疼痛。
想必与它们咫尺为邻的葡萄藤,石榴树,指甲花,辣椒……更为习惯了它们的性情。如今的葡萄藤,比以往挂果很多,珠珠串串,色泽晶莹,总想去近前触摸。我爸怕被别的虫鸟吃,就罩上了一层的网。撕开网,伸手摘那么一碗紫色的葡萄粒,冲洗一下,我和小侄女便坐在院中边游戏边吃葡萄,我是她永远的顾客,她总喜欢把自己的吃的玩的摆在几张小凳子上售卖。石榴树上的石榴,从来都那么红艳艳,可惜从来吃不成,总是长满了虫子,于是,它就是院中只能发挥其观赏而丧失实用功能的一个了。
我最欢喜也最纳闷的是我妈种的指甲花了。总是那么大,应该是超长生长的物种了。看着那几株指甲草,绝不是纤弱柔美的,一定是壮硕过头了的。我妈说,过两天染指甲吧。我应允。儿时自己染指甲的情形不是那么清晰,是奶奶,她们都爱染指甲,十个手指染得黑红黑红的,可她们乐此不疲。
一日傍晚,从广场回去,茶几上堆了一堆砸好了的指甲草,放在苟头叶子上,还有一堆整理好的叶子,细绳子。我妈回来便开始给我们包指甲。小侄女不到四岁,胆小。我妈给她包了两个,说:“不能乱动。”小侄女不乐意了,哭着要撕掉。那凉凉的黏黏的指甲草,她本就是不习惯的,经我妈这样一说就更不接受了,于是只好给她又去掉。妈给我包,十个手指包了八个,除了两个大拇指。我感受着指甲草特有的草香,还有那凉凉的黏糊糊的触碰,任凭妈在为我把指甲草贴在指甲盖上,裹上柔软的叶子,用细线再缠起来。八根手指像小小的粽子。妈又挑了两张大叶子弯腰把大撮的指甲草放在我脚趾甲上,我的两只脚囫囵被裹严实了。妈弯腰的那一刻,我真想扶起她不让包了,泪水在眼中打转,喉头被什么堵住。妈又给我的脚上包了塑料袋,怕指甲草的汁水染了床单。给我包完,她的手都快全红了,呵呵,我妈很能干,自己又给自己包了起来。
在小侄女惊诧的目光里,我和我妈坐在床上,委实是不方便的且不舒服的。这一夜,我睡得并不安稳,将两只手垂在床沿,脚不敢乱动。凌晨四点多,我就迫不及待地拔掉了手指上的帽子,脚趾上的套子。呵,等天亮一看,指甲盖是红的边上的肉都是黑色的了。想必是明矾用多了的缘故。我们向小侄女炫耀,她伸出她那两根手指,淡淡的红色,我笑她的是“屁红色”,她就说她的更红。小时候,大人们把没然染好的指甲色叫做“屁红色”,说是染指甲的时候放屁的缘故。纵然至今不知真假,而知这这色是存在的。我想,是明矾用量的问题,亦或者是每个人肤质的问题吧。我妈坚持的时间长,比我的指甲更红,也更黑。
后来城里的熟人说我回家是不是砸核桃把手染成这样了。我先是一愣,继而一笑承认。再过了几日,指甲周围的皮全起来,被我撕掉,却没有丝毫的疼痛,又很快被新皮取代,只留下指甲盖上的红色了,真好看。
可以说 ,我从未涂过指甲油,受不了那味道,也接受不了那颜色。我还是喜欢我妈用指甲草这样给我包,黑红黑红的,也好。奶奶妈妈她们那些年代的女子,用这种方式热爱着生活,渗出女子天生爱美的性情,那不知何时种起的指甲草,是多少那个年代农妇们夏日七夕的乐趣呢!我总以为不那么方便的农村,是父母他们不愿离开的地方。他们恋的是脚下的土地,是熟悉的乡亲,是他们一生记忆中的美好时光…
丝瓜藤,葡萄架,太阳花,指甲草,核桃树,柿子树,还有那结果却不能吃的石榴树…是我爸我妈他们一群人,一代人热恋的风景,而我家院中的指甲花,是我热恋的一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