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居小记

蜗居小记

一

家，不论大小寒贫，都是温馨的港湾。

来小镇上班，最先需要的是有个落脚的住处，而若人微言轻，不若待见者，那肯定没住房的。好房间，不是被先来者挑剩，就是存在或这或那的劣势或弊端，路途远，漏风雨，电水不便。我先在原国土所那谦让和推却，后来搬到一里开外的老乡政府，却阴雨连绵，漏雨滴答，遂又搬往计育办楼房。老乡政府本在离公路约五米高的坡坎上，计育办楼房更在两个5米的山之尾翼上了。两楼间有数座坟墓拱卫，颇为糁人，特别在风号月高夜，有树影摇曳，长草葳蕤，更似幽灵在飘忽游移。

楼房下有樟树、广玉兰、桂花树，均蓊郁青翠，樟树阔大威武，广臂长舒，阔叶似扇的广玉兰，密叶紧凑如伞的桂花树，皆如他羽翼下的玩伴。虽然它们都长在楼下，却都与二层高的楼房齐平，在公路上，只能看到屋角掩映在绿树丛中，如窥伺般探头探脑了。三五株大树，业已形成一片遮天蔽日，夏日鸟鸣啁啾，阴凉清爽，雨天细雨淅沥，路面潮润的阔大森林。

楼房后是一座如兽脊般慢慢向东隆起的山峦，从窗户望去，松树接踵摩肩，密匝匝，黑鸦鸦，连成深邃幽秘浩瀚的绿色海洋，树下因高压线沿南北向跨越而过，线下大树采伐过多次，留下的樟树茬，灌木丛，又蓬蓬勃勃，生长成此起彼伏的鹅黄明亮的鲜绿，像跳动的绿彩，光鲜热烈。楼房现已弃置，既僻静，又幽深，两层，每层十个小房间，堆摞着旧家具，废弃物，残破的墙纸壁挂张贴着昨日的荣耀，但是和这遗弃的楼房，计育这职业工作一样，淹没在历史的故纸堆里，悄悄风化，默默淡忘。

二

我选择一间幽静向阳的房间，整理为卧室。

敞开东窗，呼吸的清鲜，入耳的宁谧，无喧嚣，无杂扰，无污浊，无干涉，无白丁，无丝竹，无鸿儒，唯我之清静，随我之驰骋。

面窗为青翠欲滴的树叶，像在蓬勃的新绿，在静谧的幽深的山的怀抱里，又像一汪流动的春的碧水，在山际林缘，漾动，以致每呼吸一口，都是清鲜的甘冽的，可淘洗污浊尘俗的酿蜜，不腻味，不粘滞，不甜蜜地绵密厚重，却熨贴心肺，香馨幽久而恬淡绵长。这里是小镇居民区的反背，喧嚣车流，鼎沸人声截留后的深幽清寂处，整栋楼独属我一人，也把这一片清静，这一汪清绿，馈赠予我独享，是颇难得的。除了在窗前静享，慢品，细聆，当然还有别处难有之妙趣的。首先，悠闲自得，怡然自乐，随意泡一杯香茗，不思不语，不观不阅，静享独我，独观心烛，不会被干涉，不会扰乱，抛却烦心杂务，摒弃世俗功利，纯净淡薄，无欲无奢，朴实恬适，返璞归真，此乃休心净性之佳境也。然后，为己所欲为，思己之未思，可徐缓运动，康养心性，不急无忧，不扰无躁，聆清曲，读典藏，书春秋，悟禅机。若兴之所致，亦可饲数株盈手可握之多肉，或在水中妖娆之绿萝，在瓶盏间秀丽之金菊，四季幽香淡雅之玉桂，在每间房次第绽放，渐次妩媚，都是唯我独观独享独品，且共居与相濡沫之妙趣的。其实，此等处所，更能，入则悟禅，出则入世。乡镇事务，杂乱烦琐，一事未了，一事又至，有时，十来件赶趟儿似的簇拥过来，让你浑忘自我，不知归路，而从事务中挣脱而出，正可澄明心性，淡忘江湖，以静之极疗忙之至，绝妙也。

掩上门扉，独居陋室，喧嚣和扰嚷，浮华与烦躁，隔离于身后，入眼青翠，入鼻清鲜，心神清澄，意境明澈。静放一曲古筝，山色空幽，月华洗练，阅一卷诗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品古趣，觅雅意，洞天机，参玄玑。阅经典，循先哲言论，悟妙理，解生活工作意趣，故以镜鉴发容，以史鉴知今。此为幽坐独处之妙也。

家，不是简单的出世入世桃源，不是消极的逃避港湾，是恬适的自得其乐，是悠闲的自给自足，是简单的朴素，坦然和从容。

三

楼房东北向，有梯土数丘，叠如带状，与山形相依偎，渐次平缓至老政府背后，春作菜畦，夏种玉米，秋收红薯，冬播白菜，近旁农人在每丘土里精耕细作，让四时瓜果茬茬接应，轮换常新，与农人相商，若我愿意也可垦土一丘，体验耕作之趣。

一方土丘，这确是方便且适宜的。不需太宽，一厘即可。先将去年草木伐尽，焚为柴灰，然后，将土块敲碎，细细整理，与柴灰拌和，耙匀若筛。这足足耗费一星期的余暇时日。土不必宽，精细即可，种不必多，够用便行。若切蛋糕，将这方土，划割为四。香菜，四季葱，蒜苗，小白菜。香菜需将种子稍加碾碎表皮，四季葱栽植带根种球，蒜苗则点播大蒜瓣，小白菜洒播菜种。香菜，小白菜拱上透明薄膜，每日午后，让泉水喷洒如雾，白蒙蒙的水气如帘似幕，均匀地濡润灰黑的泥土，四季葱，细细的，探头探脑的新绿，在水雾濯洗后，清新，碧绿，晶莹。白亮的薄膜上凝满白蒙蒙的水气，很快有水珠如游蛇般向下滑动。

约十来天后，一日晨起，散步至菜园旁，一眼瞥见，在白亮亮的薄膜旁，数撮淡绿，如搽上白粉的，尖细绿管（四季葱），齐攒攒冒出头来，我要长高，我是第一，此起彼上，争先恐后，这里一条，那里一群，急促而热烈。一旁，蒜苗们却羞涩多了，有的掩身于土下，似露未出，悄悄窥探，有的挺直两片绿叶，迷惑而茫然，有的光瞧四季葱的热闹，身子盘曲也不管不顾。

掀开薄膜，在温暖潮润的小天地里，香菜伸展开小小的稚嫩的绿手，若在娇俏地舞蹈，当几十只绿手一齐托举着，汇聚成凝固而又曼妙的美丽，天真而又可爱的稚气，整齐，韵律，蓬勃，奋发。小小的鹅黄的青菜，如在配合香菜的舞蹈般，正张开双臂，在晶莹的露珠里，明净，精致，空灵。

恍惚间，这方菜地，不是培植裹腹之物，而是孕育生命，谛造精灵，这些司空惯见的小菜，不是平俗之物，而是神奇的生命，奇异的精灵。

蜗居，虽简陋，却并不简单。家，只要有心，处处皆可蕴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