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小溪发端于老艮村的山坳密林中。在两条绵长的山脉间,它一路欢歌,绕过村庄,跃过溪坝,蜿蜒而下,到达长山村时,它又兜绕了一个大弧圈,才缓缓抵达我们村子。这时,它的水势渐渐地壮大起来,在人工垒砌的几米高的水坝上,集汇成素白的水瀑,撞击布满青绿苔藓的岩石,一头扎进汪蓝的水潭,发出轰轰的声响,白浪翻腾,鱼龙奔涌,继而,水流沿着平直的溪流向南滔滔流去。
孩提时,水坝下这段平直的溪流却成了我们捕鱼摸蟹的天然处所。
在平日,清冽的溪水刚好淹过我们的小腿肚,当然,一些急水冲刷成的水潭也深及小腹,在柴草掩蔽的阴暗处,清水旋勾出一个个深深的漩涡,又迅快地沿着河道流下去。如果刚下过大雨,水流过急,因怕大人们再三嘱咐的“露水鬼”,没有哪个玩伴敢潜下水去。惩胆量,试深浅,那是没法摸蟹的。
炎炎夏日,接连晴了好几天,这时正好去摸蟹,也不必携带铁桶和拦网瓮甑等捕捞器具,一个塑料袋足矣。
烈日高悬,知了长嘶,三两个伙伴趁父母躺在凉席上眯眼打盹的当儿,蹑手蹑脚溜出家门,噼啪甩开脚丫,窜进清冽冽、凉滋滋的溪水中,激凌扬开白净的脚,嘣啪几个狗扒,水花飞溅开去,在日光中闪烁七彩光芒。
玩累了,凑近来咬咬耳朵,伙伴们一拍即合,都猫着腰,瞄着细眼,朝岸边摸去。
溪水两岸栽植着高大笔直的白杨树,蓊郁的荆棘杂柴和青翠的草蔓把溪水遮掩得清凉幽静,净如明镜,太阳斑驳的光斑细碎地撒在水面,熠熠闪烁,像许多灿灿闪亮的钻石。
两岸堤高约两米,以泥土夯实筑就,壁立峭直,潮湿滑溜,这恰恰成了螃蟹优良的寄居住所。螃蟹很是精明,它们把窝口挖在水面以下,内洞却弯弯曲曲延伸到堤坝的深处。探手摸去,可触碰到硬币大小,仅能让它自个容身的小孔,孔洞内曲折幽深,凭人类的肉眼,万难找到它的洞府。而且,料想到它有着极其尖利的“武器”—大螯,悄悄地潜躲在那阴暗隐蔽的角落,谁还敢去“摸”它呢?
其实,还是有窍门的。那个看似隐蔽优良的住所,其实反倒是螃蟹无法施展其所长,最终无法逃脱,束螯就擒的死胡同。
伙伴们沿溪而行,小手指在溪水浸透的泥土上沿壁瞎摸。当触碰到孔洞时,他们马上蹲坐在溪水中,一手食指沿着小洞往里探,另一只腾出来的手把洞两旁的泥土抠下来,洞越深,挖出的泥土越多,这样,食指探的也就越深。一旦那一直向洞内探的手指头触碰到硬壳样的物体,手指即刻死死按住它,不可动弹分毫;这必定就是那栖居于洞中的螃蟹了。当挖至洞中可容纳一个拳头时,按住螃蟹的大拇指迅速朝螃蟹身下抠进去,拇食二指,牢牢地夹住它,把它从洞中捏提出来。
这时候,无须提防螃蟹的那对大螯,因为,在洞中行走时,螃蟹只能侧着身子用八条细长的腿爬行,它侧旁的大螯已被洞壁堵住,对正面的攻击,大螯鞭长莫及,无法防御,被这看似安全的住所憋屈着,它只得坐以待毙,束螯就擒了。
每抓到一只蟹,伙伴们兴奋地围拢来,叽叽喳喳,对螃蟹指指点点,评头品足,最后掰去两只大螯,把它塞进灌满水的塑料袋里。
一顿饭工夫,袋里装满了大大小小的螃蟹,它们或袒露白净的肚子,或张牙舞爪纠结在一块,或张扬着大螯,两颗黑豆似的小眼颤颤生威。
日头西斜,暑气渐消,伙伴们在水中浸泡得手指苍白异常,由于担忧回家后受到父母的斥责和暴揍,便手忙脚乱穿好裤衩,一窝蜂似地溜回家去了。
油炸后的蟹肉鲜艳猩红,香味扑鼻,洒上葱花,蒜泥,浇淋酱汁,焦脆鲜美,香甜馥郁。在乡村溪头河畔捕捉的螃蟹,无毒害,无污染,口感尤佳。
有诗为证“充盘煮熟堆琳琅,橙膏酱渫调堪尝。一斗擘开红玉满,双螯啰出琼酥香。”注:引自 (唐五代)唐彦谦的《蟹》。
现在年纪稍长,随时可去菜市购得螃蟹回来,若想吃大闸蟹,也可即时网购,三两天后就能大快朵颐,可是,那份童真,童趣,却只能储藏在记忆深处,再也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