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提时,大多是在春末夏初,谷雨时节,我们早早把作业完成,就欢蹦乱跳跟在老爸身后,片刻不离了。
老爸已把煤油灯备好,左胯系上竹篓,右手持简易的竹夹,轻便简单,趁着朦朦夜色,带着我们两个小屁孩,踏进了新犁翻过来,水光潋滟的水田里。
煤油灯是经过改造的,它瓶深口大,装煤油也多,作灯芯的布条沾油多,上油快,火光亮,就算月夜风急,也不能把灯火吹灭。
三人入田,奔着田里的美味,泥鳅和黄鳝去的。
老爸撑持长长的木棍,棍端吊挂着忽悠悠晃动的煤油灯,黑烟腾腾窜上半空,亮黄的灯光延伸出老远,在我们周围画一个明晃晃的灯火圆圈,这样,窜出来捕食的泥鳅和黄鳝,全逃不过我们的眼睛了。
这夹鱼的活,当然还是老爸来做的。
老爸手脚麻利,动作迅捷,他瞅准正惬意悠游的黄鳝,右手前探,尺许长的竹镊悬于黄鳝上空,黄鳝舞动长长的身子,它似乎察觉当头降临的凶险,一头扎进泥巴里,它快,可老爸更快,他和身扑上,竹镊快捷如风,稳稳地钳夹住黄鳝半截身子,它拼命扭曲挣扎,可带着细齿的竹镊已死死夹住它,它连半分也挣不脱,扭曲越有力,夹得越深,血水流得越多,老爸随手丢进我伸过来的竹篓里。
而水田里漂浮的泥鳅,似乎被明亮的火光闪花了眼,它愣愣地瞅着我们,浑然不知凶险临近,突然,它扭曲下沉,搅起黄浊的浑水,也在这一刹那,老爸的竹镊已准确地夹牢它了。
老爸嘻嘻笑道:“你们做题目与和这夹鱼一样,要快,准,做到了这两点,那包准是头名的。”
小弟努嘴说:“读书成绩再好,也不见得有这样的鱼吃。”
是哦,80年代,那年月,河塘里的鱼,没人喂养,也没人卖,捉鱼的都只自个吃了,更没几个钱来买,一块钱掰成角,分了,哪有鱼吃呢?
“你们就知道吃,把书读好了,还愁以后没得吃么?你们看贵同大叔教书,他凭工资,有什么买不到的吗?……”老爸晃动手中吊挂的煤油灯,像长枪挥斥,兴奋起舞,纵横于清明月光下的侠客,青蓝色的天幕,黑黝黝的山峦起伏连绵,在老爸头顶身后,弯月似钩,星光闪烁。
近旁村落灯光明灭,偶有犬吠,引得村内犬声此起彼伏,和着四野卖力鸣叫的蛙声,汇成宏大的多弦多管齐奏的乡村交响乐。
“伢老子,你莫说那大话了,泥鳅都被你吓跑了,还捉什么啊。”小弟瞧着四面浑浊的水田,在晃悠悠的灯光照耀下,不知是脚淌过,还是泥鳅黄鳝开溜了,他没好气地嘟嘴责备道。
“这里的泥鳅都成精了。”老爸挥动煤油灯,摇摇头说。
“那我们换地方吧?”我插嘴说。
“你要这样叫喊,到哪去也捉不到的。”
小弟对读书颇不喜欢,对捉鱼却兴致极高,也因听说晚上可夹鱼,他才早早完成作业了。
“那你们背首关于泥鳅的诗,我立马就走。”老爸眼珠一转,笑眯眯望着我们。
小弟挠挠头皮,他的眼睛眨巴眨着,推推我,催促说:“哥,你想到没有,《唐诗三百首》,不是在你那里吗?”
我摇摇头,《唐诗三百首》里好像没有泥鳅,不过……
“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 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 天天我等着你 等着你捉泥鳅…… ”小弟突然高声唱了起来,边唱还边扭着屁股。这首《捉泥鳅》早在三年前,上小学后他就不唱了,现在倒还记得。用捉泥鳅的歌,来代替古诗,也只有他想得出来了。
“不对,我说的是古诗。”老爸忍住笑,他板着脸喝斥道。
“一条黑泥鳅,寻,梦到溪头。轻抚水潋,滟,徒有影,空投。”我结结巴巴地说,今天在《小溪流》上看到过这首小诗,正觉得有趣,不想派上用场了。
“不错,好好,咱们换地方,走喽。”老爸兴奋地大手挥舞,那煤油灯被他舞得差点熄灭。
折腾到月上梢头,半篓泥鳅黄鳝,带着清鲜的腥味,就被老妈倒进了木桶,用清水漱过三遍,第二天只管煮来吃了。
泥鳅或用香油炸了吃,这可吃上十天半月,而大多时候,老爸花一两元钱,买来两坨白嫩的豆腐,用刀简单划拉几下,切成方正的豆腐块,与泥鳅清炖,最后洒上葱花,鲜嫩香甜,滑溜爽口,这鲜滑滋味,可没得说的。
至于黄鳝,若不是煎炸了,那也是一锅炖了,把它的内脏清理掉,不需别的配料,单单拌上葱,就是一道滋补气血的佳肴。
农田喂养一冬的泥鳅和黄鳝,肥大鲜嫩,无污无害,绝非人工喂养的,以及开垦过,种植过作物,施过肥杀过药的农田里的泥鳅可比的。
虽然,菜市可以买到刚捕捉的新鲜的泥鳅和黄鳝,可捉鱼的趣味,随着年岁的增长,却已是渐行渐远,在阡陌烟柳深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