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星期,都盼着回老家。
忙累了工作,过惯了城市,见多了水泥和繁华,听腻了扰攘和冷漠,这时更想回老家了。
其实老家并不远,二十多里路程,驱车半个时辰即可到达,故而一星期回趟家,也算稀松平常的。
父母过不惯城市的生活,他们只消呆上几个时辰,立时脚不沾地,食不甘味,如热锅上的蚂蚁,在蜗居里转来转去,不时喃喃念叨着,白菜没有浇水,鸡没喂食,鸭没添水,山羊在圈里打转了,不行,一天下去会瘦半斤肉,很不划算的。
想回去的心思,一旦生出来,那就像我盼回家一样急切的,早走一步,都觉得轻松快活,仿佛老家有块牵挂心肠的磁石,在牢牢地吸附着回家的心念,不论我,或父母,不管文化高低,收入多少,距离远近。
父母的耳朵是极灵便的。
在我们读书时,他们可凭细微声音,脚步声分辨出谁来,现在,他们也能凭车行发动机声,知道是我们回家了。
当我们把车停靠在家门口,父母立时双双绽开满是皱纹,灿烂如菊花般的笑脸,倚靠在同一个窄小的门口,一高一矮一上一下笑迎着我们。
接着,我们忙活着提东西,父母兴奋地把早就宰好的鸡鸭从冰箱取出来,在砧板上砰砰剁开,配合着洗菜,流水,和锅碗瓢清脆击响的叮叮声,再混合我们快活的谈笑声,在厨房里随菜香溢散开来,香甜而糯人,快乐而幸福。
母亲会唠叨一些家常里短,会说一些欢快的琐事,烦恼的故事,酸甜苦咸,一古脑掏出嘴来,可她的神情却满是舒心的畅快,仿佛烦恼不再,病痛痊愈。年岁渐长,经年的劳作落下的风湿病,母亲看望了很多医生都不奏效,以致膏药不断,疼痛不止。
“莫在这里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出来了,动作快点啊。”
父亲翻炒着刚送入锅,黄澄澄的肥大鸡肉,他扭头叨咕一句,火气像那红通通的窜得老高的柴火。
“瞧,你爸还是这火爆脾气,像吃火药了。”母亲嗔怪道。
“少惹他点,脾气爆,易伤肝呢。”我劝道。
“爷爷离火近,他当然会发火了,奶奶在水边,有火也被火浇熄了啊。”女儿笑嘻嘻插嘴说。
“你个精怪,看我不揍你。”父亲佯作生气,扬起菜勺高高举到女儿头顶。
女儿灵巧地绕到母亲身后,格格娇笑着,“来打啊,打我不到,你打我不到啊。”
“你个老家伙,菜炒烧了呢?”母亲拦在两人中间,瞪眼怒道。
“嘻嘻,菜都在帮我咧,爷爷,呆会你吃烧焦的啊。”女儿娇笑着拍手道。
我呆呆地望着他们,恍然间,我明白了,这,就是家的味道,尽管有苦,有伤,也尽管有痛,有愁,但只要享受着天伦之乐,只要团聚,只要倾诉,只要沐浴亲情,播洒关爱,家,就是最让人惦记,终生不可忘怀的温柔乡。
在家里,苦,已掩心底,痛,已随风逝,笑,和酒喝,情,拌爱香。
在家里,只有欢喜和快乐,只有亲情和幸福。
母亲宰了老母鸡,掏出晒干的枞菇,父亲找来蔷薇果浸泡的自酿家酒,再恭恭敬敬朝神龛烧香作揖,祷祝先辈庇佑后人,才开始聚餐。
聚餐,有了米酒,家鸡,再拌上乡间趣事、坊间新闻,作佐料,那当然是酒酣意兴的。
偶尔,来三两个亲戚,或邻人,各点上支袅袅上升的香烟,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此情此状,却非城市虽邻里不相往来,淡薄冷清强百倍了。
酒足饭饱后,漫步在乡间水泥路上,看田垅阡陌交通,规划有序,油菜叶片肥厚青碧,整齐划一,白菜青者翠绿,白者抱叶如橄榄,萝卜粗大白净,长叶袅娜,香菜迎风招摇小手,清香馥郁,此外还有鲜红的红萝卜,修长的姜条……
这些蔬菜,在农田间清澈透亮、蜿蜒奔流的溪水灌溉下,那么油亮,那么清鲜,不染脂粉,不施粉黛,无虫害侵扰,天然无污染,自然无损害。
更远处,在那空旷的农田里,绿草茵茵,牛羊俯首不紧不慢地啃着嫩绿的青草,它们悠闲地甩动尾巴,吃得畅快时,兴奋地引吭高歌数声,蹦跳数下,又啃食起来。
天空高远湛蓝,青山峻秀连绵,白带似的水泥路把红瓦白墙绿栏的别墅连接成一串串明艳的珠玉,环绕于山峦的脖颈,清秀而高贵,明丽而典雅。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心旷神怡,心神俱醉。
入夜,听虫鸣叽叽,绿树婆娑,鸡鸣高亢,犬吠清亮,明月皎洁,繁星闪烁,继而梦香甜,睡酣畅。
回城时,父母把宰杀的鸡鸭,翠嫩滴水的青菜,圆溜溜的红薯,干脆的枞菇,香甜的米酒,一股脑塞进车内,我载着满车农家的清鲜,迎着父母依依不舍的,期许的目光,踏上了征程。
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回老家,也明白父母为什么一直眷恋老家了,当心灵得到净化,倦怠随之消弥,当空气清新,民风淳朴,当入目处温柔,入心处温暖,当归而被爱拥抱,去而满怀期待与挂念,没有世俗与功利,没有劳形之案牍,枯燥繁杂之琐事,那为什么不喜欢回老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