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把“马家寨”称为“故乡”,马家寨位于分水罗汉林农场下原岩口村。我在那里工作、生活了整整三年,我对那片土地有着很深的感情。今秋,天高云淡,凉爽舒适,邀约曾经在此工作过的几位同事故地重游。
汽车在崇山峻岭间蜿蜒前行,窗外,青山绿水,悦耳的雀鸟在欢乐地歌唱;田野上稻菽千重,山花摇曳,绿油油的烤烟整整齐齐地排立在地头,眼前的景象让我想起了:“茅屋炊烟升碧雾,池面残霞散红光;田间老翁扛锄去,山前村童跨犊归”的美好诗句。“故乡”还在我的记忆中吗?
车到分水,才知道从镇上通往马家寨的道路正在硬化,小车不能前行。我们一行叫了几辆“摩的”,直奔马家寨而去。沿路看到新建的楼房在山坳里,竹林间、小河旁展现出它们绰约的风姿,青翠的桉树长得高大挺拨,树枝在公路两旁像一把把张开的绿色大伞,遮挡了火辣的太阳,山风吹过,轻轻摇曳,送来一阵阵清凉。当年肩挑背扛赶场的现象已经不见,一辆辆载着人、搭着货,不同型号,不同颜色的摩托车来回奔忙,擦肩而过。公路上姑娘们性感的体恤衫、连衣裙,小伙子们时尚的衬衫,牛仔裤完全颠覆了祖辈传统的装束,使求美、尚美、爱美的原始本性得以自然流露。目之所及的田间,稻菽满是令人心醉的金色,那一串串饱满的稻穗,承载着农家一年的希望……
刚参加工作就来到四面环山的“马家寨”,那时的马家寨,一条凹凸不平的黄泥机耕道通向外面,道路泥泞,坑坑洼洼。去镇上赶场,要绕着山弯来转去,每当下雨的时候就更苦了,穿着雨靴走在泥泞的山路上,让人变得格外担惊受怕。雨靴陷进泥巴里,拔不出来,裤腿上全沾满黄泥巴,稍不留神就会摔倒。马家寨由于地理条件的限制乡亲们都不富裕,衣着以灰、黑为主,一件破烂不堪的衣服一家人都在轮换着穿。房屋大多是茅草和木结构的老房子,又低又矮,人多屋少,生活十分艰苦。山民以种植玉米,土豆为主,一年四季就吃自己种的东西,根本买不起肉吃。过年杀一头猪,除了吃一顿“全猪汤”招待左邻右舍外,剩下的就腌制好挂在灶头顶上,待来年开春,请人做农活或家里有客人来的时候才吃一点,平时吃的最好的可能就算酸菜豆花了。
常年的苞谷“螺丝”酸菜汤,土豆青菜老白干可以说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烧水做饭喂牲畜,全靠柴禾,厨房里,长年累月烟熏火燎,屋椽墙壁,乌黑一片,烧锅做饭漂亮的小媳妇一天下来,头脸鼻子都是灰。条件好一点的人家烧煤,也是含氟极高的烟煤,为了节约用煤,冬天就在堂屋烧个小火炉,把一个黑不溜秋的铁锅放在灶上,既烤火又煮饭。堂屋又低又小,通风条件极差,生火时满屋的煤烟熏得人咳嗽不止,眼泪直流,睁不开眼。走进那又矮又黑又脏又臭和猪、牛性畜在一起的厕所时,不免让人胆颤心惊,生怕牛踢到自己。解手纸也只能用竹片代替。晚上,大家呆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摆“龙门阵”、看书要不了多长时间,两个鼻孔全是漆黑的油烟。马家寨当时没有电话,有什么急事必须走七公里到镇上邮电所去,邮电所有唯一的一部“手摇电话”。商店当时只有“石院”村有一家,由于那时物资匮乏,这个店铺的物资还算比较“充裕”的,生意很好,乡亲们都喜欢在此购物,我也不例外。最有趣的是,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送上点玉米,谷子或者二瓶“光头”仙潭酒,一家人就可以在这家打上几天的“牙祭”了。寨里有个退伍军人带了一台“黑白”电视机回来,放在堂屋中间,支着二根铁杆做成的天线,扳来复去地调试也收不到几个台,还麻麻点点的,却引来了寨子头的“幺哥”们争相观看,回来神秘兮兮地告诉我:桌子上放个木箱箱,又在打锣又在唱高腔。
终于到了马家寨,我已经认不出的“马家寨”!眼前是一座秀丽的村庄,在绿色相拥中颇显几分妖娆。来到当年照顾我们的老人“马伯”家,破烂低矮的茅草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楼一底的“小洋房”,静静地坐落在山弯里。周围竹林青翠,溪水清流;屋里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纯真而清脆。崭新的“125”型摩托车停放在院中,几只小鸡在菜园里觅食、游戏。进入宽敞明亮的房中,客厅里真皮沙发靠墙一字排开,冰箱、洗衣机、影碟机、电视机等家电一一俱全;厨房装修得整洁明亮,电饭煲,电炒锅、不锈钢的餐具整齐排立在瓷砖贴成的灶台上。就是装油,盐、酱、醋的盒子也非常精致,沼气灶取代了柴火灶,煤炉通过“降氟改灶”,从此告别有“烟”的历史;厕所里贴满了一人高的白色瓷砖,柔软的卫生纸上档次的淋浴器让你舒心惬意。紧挨着“小洋楼”高大的密集型烤房里挂满了烤好的金灿灿的烟叶……
八十多岁的马伯满脸皱纹,眉毛胡子都白了,牙也豁了,但古铜色的脸膛仍显得神采奕奕,他身穿干净的蓝色衬衣,脚穿着冼得发白的黄胶鞋,看见我们乐滋滋地笑着显得特别和蔼可亲。在陪我们去罗汉林农场的路上,老人高兴地告诉我们:现在新农村好了,“科教兴农”使烤烟、肉牛成了当地的特色支柱产业;惠民政策使“幺哥”们的“小洋房”遍地开花。如今,种粮免缴皇粮国税,还有良种补贴,通过低保还可以吃上“财政饭”。喂养牲畜也有保险,“幺哥”们上学免了全部学费,寨子里考上大学的“幺哥”一年比一年多……说到高兴处,手舞足蹈。老人还告诉我们,他现在的任务就是在家替儿孙们看屋,每天除了早晚放放牛羊,其余的时间就是看看电视,玩玩手机了解新闻,老人边说边拿出自己的手机展示给我们看。
是啊!生活真的好了,对于像马伯这样种了一辈子地的农民来说,手机、电视已经不再神秘了。老人说,有时想念在广州打工的孙儿了,拨通手机就能听见孙儿的声音。村里开会或逢雷雨天,看见谁家晾晒的衣服没有收,一个电话就通知了,再也听不到有谁站在自家门前声嘶力竭呼喊的声音。便捷的通讯轻易地架起了沟通亲情的桥梁,更不用说逢年过节来自远方亲人们深情的问候。
进入罗汉林农场的山谷沟壑仿佛走进绿色的海洋,原来方圆几十里的山岭栽上的杉树均已成林,挺拨苍劲。绿色用柔和的线条勾勒出绵延百里的山峰,如同一幅美丽的画卷。站在新建的护林“瞭望塔”上放眼望去,茫茫林海色彩斑斓,座座山峰像披着靓丽耀眼的华服,绚丽得让人近乎窒息。山风吹过,山林呼呼作响,声似山呼海啸,状如万马奔腾,给人带来醉人的凉意。
吃饭的时候,饭桌上昔日的苞谷“螺丝”酸菜汤不见踪迹,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久违的高山腊肉,柴火豆花,海椒酱泡成的“罗汉笋”让人大饱口福。喝酒再也不是一大桌人不卫生地端一个粗碗喝“转转酒”,而摆上了精致的酒具,同时茅台,郎酒取代了“老白干”招待客人。真是:苞谷“螺丝”滚下去,鸡鸭鱼肉爬上来;茅台郎酒浅浅品,白干老酒独自酌;不见炊烟起,桌上饭菜香。老人说:现在农村不再为温饱问题而担忧了,猪牛羊肉,已经不再稀奇,过年已不感觉新鲜,最希望的就是儿女“常回家看看”,一家人能围坐一起吃上几顿团圆饭,体会大家庭的温暖。说到这里我看见老人的眼角湿润润的闪动着泪花。
黄昏,山野上的水气还未来得及被日光蒸发消散的时候,太阳就落进了山腰。乡村的傍晚变得格外凉爽起来,蟋蟀浅吟低唱,青蛙呱呱齐呜,晚风夹杂着泥土的芬芳弥漫了整个庭院。暮色中,我伫立村口,不禁心潮澎湃,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