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架梦想的桥

飞架梦想的桥

冷梅

一水横断，伫立此岸与彼岸，望着水流兴叹，此时此刻，多么渴望一只小船能来到面前，当然，最好是一条小桥横于溪面，渡我走向对岸。小时候，我对出行没有什么奢求，道路崎岖不平或泥泞不堪，是田间曲径还是公路都无所谓，我走得最远的距离就是从村庄到镇里，但最怕的是横于村庄与梅冲山之间的那条宽约五十米的梅溪，每次要渡溪到对面的山坡，心里就发怵。

那是一个雨夜，我的命运开始跟屿岭村紧紧捆绑在一起。不知怎的，父亲突然告别了三尺讲台，慌里慌张带着我们举家来到屿岭村落户耕田，据说那一年我才一岁半，三年后父亲就走了，一去不回还。后来，母亲说，我父亲去了天堂。我就经常想，去天堂的路是不是很远，是不是要过很多小溪很多桥？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从七岁开始帮生产队放牛挣工分计口粮，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挣钱啦。放牛是要到村后隔溪的山坡去的，最麻烦的就是横渡梅溪。夏天还好，我们三五放牛娃把衣服一脱，跟着水牛泅到对岸，还一边戏水一边哼着童谣呢。其它季节里的溪水冰冷刺骨，我们被迫练就了一种叫“站牛桩”的本领，就是挽起裤管，赤脚稳稳立于牛背上，被牛驮着渡溪。有一次刚好到了小溪中央，突然刮风下雨，我脚一滑，整个人丢进溪里，很快筋骨就象被冻住了，任我怎么折腾拼命，也游不到岸边，幸好一位路过的农民及时救起了我。现在想起来，仍不免心有余悸。当时，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座飞架梅溪的小桥。

桥，于生命而言，是多么重要。桥，可以连接路的终点与起点，是延长旅程的重要节点，相对于舟楫，它来得更直截了当。哪怕是一截树木或一条石板架成的小桥，也会令人感动。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村里不久，屿岭村人突然来劲了，集资筹劳建起了一座足够一头水牛通过的简易石桥，我们才免除了渡溪放牛的困苦。我对村干部及村民的这一举动一直感念不已。许多年后，我觉得这是架起于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一座心桥。后来，我比一般学童大几岁的年龄上学了，慢慢结束了放牛生涯。奇怪的是，从小学到高中，校门前都有一座小桥，听老人说，那叫“步贤桥”，也许是尊崇“学而优则仕”的传统思想吧，如此而已。

我无数次走过这样的步贤桥，每一次走过，脚步就越发坚实，前方也越来越广阔，是步贤桥把我一步步引向远方的。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在湘楚文化名城长沙求学，第一次漫步于湘江大桥，心潮澎湃，竟然发出“世上还有如此雄伟壮观的大桥”之慨叹。有一位同学半开玩笑说我不愧是农村来的。我告诉他，我还是一个放牛娃呢。同学不信，一个放牛娃怎么能写出漂亮的文章。是啊，假如没有改革开放，说不定我还是一个资深的放牛郎，顶多成长为另一个放牛娃的父亲或一个牛倌。还有同学问，没有读过《南京长江大桥》吗？我说读过但没有见过真桥。同学满脸通红，讷讷说也没有见过。那时候，通讯交通还不发达，旅游没有深入老百姓的生活中，象我一样，见过南京长江大桥的同学真的不多。

想当年，青年毛泽东独立寒秋，望湘江北去，其心情该是怎样？他要乘船才能到达湘江对岸的岳麓书院，遇上风雨雷电的天气，又能如何？假如早有了湘江大桥，他求知的路程肯定更加顺畅，寻求救国救民的理想也许实现得更快。湘江战役中，他又来到湘江畔，面对战友们的鲜血染红了滔滔江水，必定很悲伤。假如有一座桥，情况可能不至于如此糟糕。就象泸定桥，即便抽掉了桥板，存下一些铁索，红军也可以夺桥过江。其实，在毛泽东的心中，最重要的是要在军民的心间搭起一座稳固的桥梁，后来他完全做到了。渡江战役中，除了一些木船，军民同心搭起了人力浮桥，为百万雄师过大江冲破了长江天险。

世界上的桥梁很多，种类也很多。有形的，无形的，建设有形的桥梁需要技术，建设无形的桥梁需要艺术。我们共产党人既要建设有形的桥，为人民群众实现“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梦想，又要建设无形的连心桥，使鱼水关系更加亲密。祖国的繁荣昌盛和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很需要无数有形的无形的桥梁来放飞中国梦。现在许多大城市，一座座立交桥飞架，仿佛一道道彩虹，靓丽了城市的时空。如此看来，桥梁未必都处于江河湖海之上。我多次游走于祖国大地，最让我感动的是从重庆到武隆的那条高速公路，汽车从一条隧道出来，立即又钻入另一条隧道，隧道与隧道之间都是横过沟壑的高桥。在千沟万壑与万丈深渊之上建设这些桥梁，其艰难程度真的难以想象。修桥人不屈不挠和开拓创新的精神不是“感动”两字可以表达的，许多人为此奉献了青春，有的甚至献出了生命。祖国大地类似这样的桥梁不少。每一个修桥人就是一个桥墩，支撑着更多的中国人完成一次次旅程，一次次走向远方。共和国不会忘记，他们修建的桥梁既是有形的，又是无形的。

2004年夏天，我作为粤港经贸交流会的一名工作人员，第一次踏上东方之珠这片热土，百感交集。香港与大陆仅隔着一条窄窄的深圳河，回归祖国母亲怀抱的道路，却走了156年。澳门也一样，回归之路也布满荆棘蒺藜。在香港的地铁里，一些香港同胞和眨着蓝眼睛的人默默看着我，好像欣赏一个天外来客，既陌生又熟悉。我当时想起了闻一多的《七子之歌》，真想大声吟诵，但是觉得没有必要，香港澳门不是回归了吗？迷途的孩子总会回到母亲怀抱的。很快，我就从尴尬恢复中了坦然，从疑惑中拾回了自信。当我通过罗湖桥再回到深圳，感觉步履轻快。于我而言，这一步的意义仿佛旅者归来那么自然，但对祖国母亲来讲，这一步的跨度不是一座桥的距离，而是从孱弱走到富强的距离，是一个母亲思念孩子的距离。如此一步之遥的距离是最难熬的。如今，不用十分钟，我们就可以来回走完罗湖桥了。

中国山川众多、江河纵横，是个桥梁大国，自古就有“桥的国度”之美誉。在古代，无论是建桥技术还是桥梁数量，都处于世界领先地位，充分显示了中国劳动人民的非凡智慧与才能。千百年来，桥梁早已成为人们社会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遍布神州大地的桥，串联起四通八达的交通网络，连接着祖国的四面八方。我读初中时，历史课本就介绍过赵州桥，知道赵州桥距今已近1400年，是世界现存最古老最雄伟的石拱桥，与泉州洛阳桥、北京卢沟桥、潮州广济桥并称中国四大古桥。这些古桥经历了风风雨雨，至今还闪烁着技术与艺术的光芒。中国著名的古桥还有：福建泉州安平桥、永春东关桥，四川泸州龙脑桥，浙江温州泰顺泗溪东桥、绍兴广宁桥，江西婺源彩虹桥，江苏扬州五亭桥，广西三江程阳风雨桥，云南建水双龙桥，山西晋祠鱼沼飞梁，北京后门桥……这些古桥已超越了一般桥梁的交通作用，既有科学研究的价值，又有艺术的审美价值，是跨越时空的国粹，是与江河朝夕共唱的美妙音符，更是祖国母亲一块块坚硬的骨头，任凭风敲雨打，电闪雷击，不改初心，铸造了桥梁文化的丰碑。

我的祖国包容四海，博大精深，连一座桥梁都可以修造得形态迥异，仪态万千，坚如磐石，美如图画，充满魅力。新中国成立后，中国的桥梁技术更是突飞猛进，以现代建筑语言不断诠释着桥梁的内涵，以诗情画意一次又一次美丽了旅途的图景。一座座飞架江河的桥梁，宛如大江大河的一根根琴弦，昼夜奏响风浪砥砺奋进的交响。自古长江没有大桥，是共和国的劳动者们励精图治，奋发图强，才实现了从“行路难”到“胜似闲庭信步”的伟大跨越。1954年底，从建起万里长江第一桥（武汉长江大桥）开始，祖国风雨兼程走到今天，已在长江流域建立起150多座桥梁（据不完全统计）。曾经高唱“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诗仙，假如能再世，肯定也会被 “当惊世界殊”的诗句所震撼。

现在，遍布华夏大地的桥梁不计其数，大江南北，长城内外，有江河必有桥梁，从黑龙江到雅鲁藏布江，从黄河到珠江，从伊犁河到万泉河，莫不闪耀着大桥的雄姿。甚至壁涧深壑之上，猿猴难以逾越的地方，也频频挥洒着桥梁的浩然正气。从城市到村庄，从草原到戈壁滩，从高坡到平原，从人潮涌动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只要有公路铁路穿越，必有桥梁立于路中为出行的人发出无声的祝福。我每次乘坐高铁出行，最惬意的是坐于靠车窗的座位，看看高铁象一根钢索拉着地面移动，感受时速的快感，同时可以饱览窗外的“无边光景一时新”。我的心跟着高铁行进，沿途的城市村庄、山川湖海、森林草原、荒漠湿地、稻田荷塘仿佛一本本经典册页，一一在我面前翻开，又如一幅幅3D制作的水墨丹青，令人目不暇接。此时此刻，我恍如走进人与自然构成的艺术殿堂。峰回路转间，我分不清东西南北和春夏秋冬，是在空中飞翔还是在地面神游，只有时光的流速与美景变幻的情调在心中荡漾。

中国人民素以“勤劳勇敢智慧”著称，创造了辉煌灿烂的中华文明。而今，祖国面貌日新月异，科学技术突飞猛进，在修建桥梁方面也不断地创造奇迹。众多飞架大江大河和壁涧峡谷的桥梁，已足以令人叹服，而跨海大桥的一次次惊艳亮相，更引起世人的惊讶。渤海、黄海、东海、南海，碧波之上，风浪之中，都有跨海大桥在穿行，彰显了祖国从大河文明向海洋文明的又一个伟大跨越。中国的跨海大桥尽显中国气质，不断地考验中国人的毅力和智慧，不断地超越长度和突破技术难度，为世界桥梁史和“中国造”再写光辉灿烂的一页。

我曾多次穿行汕头海湾大桥和虎门大桥，在被它们的雄伟壮观所折服的同时，不得不放飞遐想。记得我首次出差汕头，市区就在眼前，我竟然等候渡船花费了一个多小时。时隔不到十年，我们驾车穿过汕头海湾大桥，轻轻松松就进入了鮀岛（汕头别称）。时光再回溯，文天祥伫立船头，与一轮落日对峙，跟风浪把盏，悲叹洒落惶恐滩和伶仃洋。他绝对想不到数百年后伶仃洋的海面上，竟然会耸立起一座跨海大桥。时光荏苒，这里已见不到刀光剑影，却能欣赏到阳光、沙滩、帆影在流淌。在虎门销烟的林则徐，倾倒一箱鸦片就像踢翻一片波浪，悲怆而悲壮，他不但阻断了外来的鸦片通道，而且“销毁”了一个没落王朝的尊严，却被发配边疆。他也想不到当年销烟的地方会出现一座海湾大桥，更想不到虎门大桥是珠三角发展的一截大动脉，而这只是改革开放的一个缩影。新中国成立以来，一直坚决抵制鸦片和一切精神毒品，这也许是对林则徐最真诚的告慰吧。

2018年10月24日，港珠澳大桥（Hong Kong-Zhuhai-Macao Bridge）正式通车。又是一座跨越伶仃洋的大桥，这难道只是历史的巧合？举世瞩目的港珠澳大桥，全程55公里，是世界上最长的跨海大桥，也是中国交通史上技术最复杂、标准要求及建设难度最高的工程之一，被英国《卫报》誉为“新世界七大奇迹”。它恰似粤港澳大湾区的一条树干，必将绽放出似锦繁花般的一个世界级城市群。这样的跨海大桥，只要目睹一眼，就能感知倾城百花香。跨海大桥已经不仅仅踏平天堑，而且链接着大海与陆地的感情，与飞机轮船携手，再次改写了隔海相望和望洋兴叹的历史。21世纪是海洋世纪，“人们总是会在大海里不期而遇，每个人都是陆地与海洋的桥梁”（电影《海王》台词）。港珠澳大桥就是中国人的一次集体化身。祖国母亲啊，你的英雄儿女又一次以桥梁的名义，沟通了古今的文化脉络，传承了中华民族不屈不挠、敢于胜利的精神。

人类对未知总是充满好奇，好奇心不停地引领人类不懈地前进。自古以来，中国在发明与科技创新方面常常有引人瞩目的创举。从四大发明到今天深潜海洋和探索太空的技术，都凝聚着中国人的智慧与力量。中国人一直坚信可以办好自己的事情，从第一颗核弹引爆到港珠澳大桥建成，从神舟飞天到嫦娥四号探月，我们以实际行动回击了外来的藐视和嘲笑，因为我们走过了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的艰难历程，这就是中国精神。我们每前进一步，都充满自豪与自信。

中国在前进，道路在延伸，桥梁在飞越。祖国胸怀宽广，在走好自己道路的同时，还惦记着世界上“行路难”的姐妹兄弟，为他们展开“一带一路”的蓝图。走出国门的高铁，是一枝枝橄榄枝，而一座座高铁桥，应是橄榄枝上的一片片绿叶，闪烁着万缕阳光。往来海内外的轮船飞机，仿佛穿梭于海天的一只只鸽子，绵绵不息传递着爱、友谊与和平的心愿。其实，“一带一路”也是一座有形与无形相结合的桥梁，必将连接起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共同梦想。“予人玫瑰，手留余香”，这是来自外国的一句谚语，大多时候，中国人更能理解其中的深刻内涵。祖国母亲就是赠花人，“一带一路”的实施，正体现了一个东方大国的风范。

我的祖国为人民修建了数以千万计的桥梁，也在人民心中架起了难以计数的无形的连心桥。这些无形的桥梁，也正在一步一步地通往全人类的心坎，充满正义爱好和平的人都会为我祖国的壮举喝彩。正当全世界认真倾听中国和平崛起声音的时候，我们的嫦娥四号竟然悄悄溜到月球背面，第一次代表全人类看看吴刚隐秘在背后的居住环境，看看他如何仰望滔滔银河，拿出珍藏的桂花酒，把盏问青天。今夕是何年？正是中华民族走向伟大复兴的春天。在此，请宽恕我的狂想，嫦娥四号是我心中一座飞翔的桥梁，是飞翔于星际间的桥梁，是人类探寻宇宙未知的又一座桥梁。这一座桥梁，拉伸了世人的眼光，将引导更多的心思走向诗与远方。曾经热播的电影《流浪地球》则显示出中国人的智慧、勇敢和强大的责任心，即便我们不是救世主，但我们是参与拯救地球的真诚实践者，实施绿色发展战略是改善地球环境的必然选择，必将达成国际社会的共识。影片中的“国际空间站”，或许就是帮助人类走向美好未来的一座桥梁，中国有信心并且愿意建设更多这样的桥梁。

祖国啊母亲，我早已不会害怕“行路难”。无论前方是千沟万壑还是峰峦叠嶂，无论是江河阻挡还是风浪滔天，我都不改前进的初心，更不会迷失方向，必将一如既往地一步步走下去，从春天走向下一个春天，因为你已经为我修建好一座座桥梁。从童年到今天，我已梦想成真。来日方长，我梦想成为一座小桥，架于你我的心间，随时为需要的人弓下身子，托起他们远行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