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纹经纬里浮动的故乡（8首）

掌纹经纬里浮动的故乡

据说掌上有山河，云朵，草木

是刻在生命经纬里的故乡版图

脐血放牧过身体的风雷雨雪

阳光，月色，鸟鸣催促旅程

掌纹流向不一，深长的是大江大河

暗涌生命的浪涛，风帆已过

宽阔与深远的意境走向指尖

短浅的是流泉小溪，冷暖之间

鸭子浮游，仿佛飘落的云朵

有些纹理杂乱，去向不明

突然止于半途，或因山峰般的掌丘阻挡

这并不妨碍血脉流动，夜里的跫音

在母亲丢失的小巷深处传来

淹息了老鼠的唧唧叫声

我劳作的双手，掌纹保留风吹的形状

掌握的东西不多，幸亏付出与收获

足以让我幸福，体面地生活

又见云朵飘

许多人误会了，以为

是天空长出来的花朵

或是飞鸟衔来树枝筑成的巢

其实，是沾染过尘埃的一种虚无

阴晴无常，一生漂而不泊

毫无根基，永远无法上位

被迫充当阳光的背景，比任何星光贫贱

低于一缕风，风有实在的荣枯

低于一座山一条河，甚至一粒虫鸣

蝼蚁可以爬过云朵的阴影，找到光明

即便飘落，也不比一片落叶自由

只好用雨滴代替泪水

像青草一样呼吸

原野刚走出隆冬

又陷入雨水的纷纷攘攘

草叶开始返青，不再那么卷曲

传说泥土深处蓄着一团火

像一只受惊的狐狸极力躲避

等候多时的利箭

春色上身，杂草模仿弱柳的样子

扶着风儿摇晃，其实没有什么野兽

远处的挖掘机，挥动手臂

掘开季节的纵深，我在山坡上

和青草一样，喷出最后一滴鼻涕

有麻雀扑棱棱飞过

一辈子学不会哈腰，此刻我俯下身

发现草丛中，一粒小甲虫竖起稚翅

跃跃欲飞，一阵风拂来，成片的草

低首又扬眉，胸膛一伏一起

别人的田野

恍惚中，有人拉我回到从前

儿时的伙伴，像一束一束稻草垛

齐刷刷站在田野上

仰望很空的天空

那些曾属于我的情感

经不住一阵一阵风的吹拂，越走越远

但从不消失，若树干的刀疤

磨砺太多风雨后，比枝叶深刻

更易在阳光底下现身

飘过的云朵，烙印着

孤雁的叫声，喂养了我行程的稻谷

以及红里透青的番茄，依然悬挂星光

点拨萤火虫的旷世寂静

进入我陌生的肉体

我想留住河上漂浮的月光

它圆缺不定，此时正枕着别人的睡梦

梦里梦外已经没有我的田野

我不再等待，所有的眺望指向内心

逝去的光阴，应是庄稼的另一生

时间辞

用旧了的词语，不好意思翻到前面

不紧，不慢，落在身后，展示逝去的愁乐

我的回忆，并非苍白一片

村口，大榕树，鸟不死趴上的墙头

一口枯井，吊桶打捞星光时走丢了

童年的笑声也走丢了

小巷的青石板很硬，有些人走着走着

就陷进去，悄无声息。又有一些人

走着走着也不见身影，听说去了远方

石板缝隙钻出来的草芽，替我们守望家园

方言愈来愈陌生，无法完整认识我

路过的雨水同样不理解我

只把我当成草木淋湿，交给风儿

反复挪动，苍翠，枯黄，飘零

飘零，枯黄，苍翠

疍家姑娘在海边

碎花蓝布镶边的斗笠

扣在头顶，为澄澈的眼睛撑起蓝天

停泊的渔船啃食浪花，你耳垂挂着

贝壳，珊瑚，鱼骨，或银子精制的时间

疍歌此伏彼起，像波浪一层一层涌现

鸥鸣翻飞，穿过木麻黄树的风声

云霞醉落海面的笑纹，伴随阳光

擦拭一方湛蓝，也擦拭一遍

你心中的品清湖

脑勺后的发髻，恍如螺号吹开辽阔

摇晃颠簸的生活，是马鲛鱼丸默许的

你修补渔网的梭子，从不会被鱼虾拒绝

补缀破绽，就像整理男人出海的心情

翻晒

农民在村委门前的水泥地上

用木耙子摊开稻谷，动作熟练

若翻开阳光的厚重典册

心情落在最动人的一页

几粒麻雀争着来回阅读

那些尚未晒干的文字

秋风渐凉，爱人开始在

各房间与阳台之间走动

一床又一床棉被，连续几天

阳光底下，要被翻动好多次

生活的霉味，似乎唯有如此

才能慢慢驱除

春节临近，往事浮上心头

敲碎自制泥罐的那个人，把硬币

一枚一枚洗干净，铺排石板上

虔诚守护，瞥见金子般的光线

尽管很微弱，也可以透亮

童年的秘密心事

像黄江一样流淌

黄江不黄，一直蓝过我的梦

凝望的眼光被摁低，再摁低

那只白鹭熟悉又陌生，翅膀低于

岸边的香蕉林，几乎要与

跃出水面的鱼儿持平

从银瓶山走来的水，不用调整时差

无论雨季还是旱季，按照庄稼的指向流淌

情牵细涓，胸怀大海，咸淡水交融处

倒悬的白云，有了莲花的禅意

滨江公园的欢笑，分解万寿寺钟声的沧桑

渔舟晚唱失传多年，一竿垂钓

钩住半片落日，钓起一江灯火

和晚归的雁鸣，清风徐徐，梳理我的乱发

每一次梳理，两鬓就多出一丝银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