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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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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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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阳光的困惑

那年季夏的第二个星期天的上午十二点过,太阳当头烤着,没有风,空气仿佛凝固了,异常闷热,热得人烦躁,热得人心慌。

此时,城北市场的东半区的空气中弥漫着猪肉牛肉和鱼的腥味、鸡鸭和杀鸡后烫鸡的那种骚臭,以及偶尔从从下水道里冒出来的恶臭。还有那些词语不能准确表达的气味混杂在里面,真是五味……不,应该是百味俱全。空中充斥着商贩们的吆喝声、推销商品的半导体喇叭的喧嚣声、买卖双方的讨价还价声,以及不时的器物碰击声。用鼎沸来描述的话,完全名副其实,一点儿水分也没有。

市场的西北角是水果商贩集中的区域,人流量不大,顾客较少,有点儿冷清。一家水果店的老板春江水正在整理水果。他把已经卖出一些的苹果堆重新码放整齐,给葡萄堆添加一些葡萄。这几天,他的葡萄卖得好,因为他的葡萄又大又甜。他五十多岁,中等身材,脸上没有什么肉,不过脸色红润,精神很好,一双不大而有神的眼睛里透着执着,一看就是个精力充沛、爱较真的人。

春江水店铺左手边的隔壁店里,此时是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在守店。小伙子叫夏阳光,是一个大学生。他是替换他父亲回家吃饭来守店的。用他的话来说,是暑假来体验生活的。

夏阳光正坐在店门口埋头看手机,一阵问好声、打招呼声由远而近。他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五十来岁挺着个啤酒肚的男人从他的店面前过,走到春江水的店铺前,站在那令人垂涎的葡萄前,左手很随意地从葡萄堆里拈起一串紫红而个大的葡萄,右手的拇指与食指中指很熟练地从上面摘下一颗丢进嘴里,接着那肥厚的嘴唇便很惬意地蠕动起来。这是市场管理员秋风凉,曾经的副主任,因喜占便宜而被免职。

春江水没像其他人那样称秋风凉为秋主任,而是招呼道:“老秋,你来了?”看到秋风凉那样随意地拿葡萄吃,他的眼里闪过一丝鄙夷。他不喜欢秋风凉,也不为什么,就是看到他那狡诈的眼神心里就不舒服。

有的人见到有的人会一见如故,就喜欢,就敞开心扉。有的人见到有的人会一见生厌,就不愿搭理,不愿交往。这并非成见,而是对其相貌、神态、举止、言语的一种本能的心理反应。

秋风凉一路走来,沿途的商贩都叫他秋主任,叫得他很舒服。春江水的一声老秋使他愣了下,心里的不快冒了下,嘴里嚼着葡萄含糊地应了一声。

春江水店铺右手边隔壁店的女老板冬雪花听见动静,从店里走出来大声喊道:“秋主任,到我这里来呀,我刚进了新疆枣子,好甜啰。“

“好啊,我一会儿就来。“秋风凉爽快地答应着。他边吃着葡萄边问:“怎么卖的?”也不看春江水一眼。

“十块。”春江水答道。

冬雪花听了,心里说道:这个死脑筋。要是我,五块给他就是了。就是送也得送呀,有时你送还送不出去呢。

“这么贵呀。”秋风凉说道。他其实是知道行情而故意问的,是希望春江水给他一个便宜价,最好是象征性地给点儿钱。没想到春江水不给他这个面子。

夏阳光看到秋风凉吃葡萄的样子,好奇地拿着手机对着他俩拍摄起来。

春江水看见秋风凉已吃完一串葡萄,仍没有拿口袋装的意思,忍不住问道:“喂,你买不买啊?”

秋风凉平时在这个市场上听惯了奉承巴结的话,此时春江水的话就非常刺耳。他把已拿在手上的一串葡萄狠狠地砸在葡萄堆里,生气地说:“不买了。”

看到葡萄堆里砸坏的葡萄,春江水气得脸红脖子粗地走上前两步,指着秋风凉嚷道:“你个无赖!”

“你骂谁?”秋风凉哪受过这样的气,红着眼睛来到春江水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道。

“就骂你个无赖。”春江水毫不示弱地回应。

秋风凉的脸色由红变白,怒视着春江水,抬起右手挥向春江水的左脸,只听得“啪!”地一声响,春江水一个趔趄后倒了下去。

秋风凉似乎出了气,转身扬长而去。

夏阳光开始时呆呆地看着他俩争吵,他还没有见过这种场面。这时见春江水倒在了地上,赶忙收起手中的手机过去看看。只见春江水满头的汗,脸色潮红,双眼紧闭,左嘴角歪斜。他被吓着了,不知该怎么办。

这时,一个五十来岁的小个子老太婆急慌慌地来到店里,当她看到春江水的样子,即哭喊道:“老头子,你这是干嘛呀?”

这是春江水的老伴儿月华。

夏阳光这才想起该叫医生,赶忙起身用手机拨打了120。

过了十几分钟,救护车来了,月华送春江水去医院。临行前叫夏阳光帮忙照看下店。

快到一点,夏阳光的父亲夏天成来换他,叫他回去休息。他给父亲说了刚才发生的事。夏天成有点儿诧异,不过也没说什么。

下午三点过夏阳光又回来了,他想看看春江水的情况。父亲说春江水中风偏瘫了。

月华这时在店里,看到夏阳光,便过来问他中午发生了什么事。夏阳光把他看见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这个春老头,叫他少较真,自己又是高血压。”月华听了,埋怨道。接着愤愤地说:“我去找那个秋风凉。”

过了半个小时,月华回来了,后面跟着秋风凉,两人的脸上都留着吵架的痕迹。

秋风凉来到夏阳光跟前笑着说:“你是小夏吧,你是大学生,有知识有文化有见识,不像我们这些没知识没文化没见识的,你说话肯定有水平……”

夏阳光听着听着,听得脸红不自在,手脚无措。

“我没打春老板,是不是,你没看见我打人。”秋风凉最后盯着夏阳光。

夏阳光没想到秋风凉最后会这样说,他不敢正视秋风良那威严的眼睛,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

夏天成看到了夏阳光的神态,便说道:“你就说你看到的吧,实事求是地说。”

“对,实事求是地说。”秋风凉接上道。那音调听起来怪怪的。

月华在旁边期待地看着夏阳光。

夏阳光从父亲的眼神里得到支持,于是把他中午看到的陈述了一遍。

月华很高兴,终于为丈夫找到了公正。

“年轻人,说话要讲事实,要有根据,做人要诚实。”秋风凉的语速缓慢,沉稳有力,字字如鼎,字字透着威严。他的腰板挺得直直的,神情严肃,宛如一尊让人敬畏的佛。

夏阳光感到了压力,自信心开始动摇: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秋风凉的眼珠似两颗黑色的玻璃球在眼眶里转动着,然后转身对站在店门口看热闹的冬雪花说:“冬老板,那时你也在场,你看见我打春老板了吗?”

“没有。”冬雪花回答得干脆。她已被秋风凉的气势震慑住了。

秋风凉的嘴角挂着一丝得意。他又向着走道对面店铺里的老板季正法大声说:“季老板,你看见我打春老板吗?”

季正法迟疑着,似乎在回忆、思考,然后说:“没看见。”他的嗓音比平时小了许多。

秋风凉感到满意,接着对季正法隔壁店铺的老板年康泰问道:“年老板,你看见我打春老板吗?”

“我当时没注意,啥也没看见。”年康泰不看任何人,坐在椅子上埋头喝水。

秋风凉这下放松了,狡黠地微笑着对夏阳光说:“听见没有,年轻人,这才是事实。你说的不是事实。”

接着,秋风凉笑着对大家说道:“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你们忙……冬老板,你的枣子怎么样,好吃吗?”说完,嘴里哼着曲子,迈着轻松的步子走进冬雪花的店铺。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月华感到沮丧,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夏阳光被眼前的情景弄晕了,怀疑起自己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天成把夏阳光叫到店里面说道:“你好好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阳光于是沉思起来。

这时,冬雪花走进来,对夏阳光说道:“小夏,把你的手机借用一下,我店里的那电话机有毛病了,打不出去。”

夏阳光边沉思着边从衣兜里掏出手机递给了冬雪花。

也就过了两三分钟,冬雪花就把手机还了回来,嘴里一个劲儿地说着谢谢。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夏阳光蹙着眉对父亲说。“我去找他们搞清楚。”

夏阳光先到对面的年康泰店里。年康泰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瘦高个男子,不苟言笑,一天里多数时间里都板着脸。

“年叔叔,”夏阳光一踏进店铺便笑着喊道,“事情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你看见了的,是不是?”

“我没看见,啥都没看见。”年康泰脸上无任何表情。他心里想的是:这事跟我没有一点儿关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犯不着为了你去得罪他。

“你看见了的,我知道。”夏阳光不放弃。

“我说了,我啥都没看见。”年康泰的语气冷冰冰的。说完之后,他就靠在椅子上闭目养起神来了。

夏阳光无奈地退了出来。但他不气馁,来到季正法的店里。

“季叔叔,中午的事情你是看到的,我记得你当时就站在这里向着对面的。”夏阳光站在季正法店铺的门口。

“不是不是,你记错了。”季正法急忙说。“我当时在那里面。”季正法指着店里边的一张桌子,“我在数钱,不知道外面的事。”季正良的话说得流畅极了,脸不红心不慌。而他心里在说:要是我说实话帮你,我就要得罪秋主任。我为啥要去得罪他,叫他给我小鞋穿——我吃错药了。

倒是夏阳光急得脸红了,仿佛是他说了谎。他平生第一次尝到了挫败的滋味,沮丧极了。不过,他马上调整了情绪,相信事实是改变不了的。他又向冬雪花的店走去。

冬雪花满脸堆笑从店里迎出来,“小夏,快来坐,快来坐,你是贵客。”

秋风凉还在冬雪花的店里坐着,这时也站起来,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向夏阳光伸出手来:“欢迎,欢迎。”

夏阳光被这样的热情弄得怪不好意思,在过来的路上准备的话全丢了,仓促中他说道:“冬阿姨,中午的事你是看见的,你想一想……”

“没看见,我没看见。”冬雪花不等夏阳光说完就抢过话来。“我都说过了。”她的心里想着:秋主任刚刚答应从这个月起把我的管理费减半,我能不帮他吗。

秋风凉稳坐在在一旁的椅子里,笑眯眯地看着。他很满意,一切都在掌控中。

夏阳光感到很尴尬,都想退回去,不管这事了。

忽然,他想起自己用手机拍了视频的。他的情绪又高涨起来,从兜里掏出手机,对着四周的人扬了扬:“大家等着,我这里有中午吵架的视频,这才是事实。”

季正法、年康泰的心悬了起来。

月华再一次看到了希望。

一直在旁紧张地看着的夏天成,这时放松了,为儿子高兴。

夏阳光说完打开手机翻起来。可是渐渐地,他的心情沉重起来,一脸的疑惑:怎么找不到了?怎么不见了呢……他这时真的有点儿糊涂了:中午秋风凉打春江水耳光,春江水倒在地上,自己明明是看见的,那几个人明明也是看见的,可他们都坚持说没看见,这是为什么?自己明明是拍了视频在手机里的,可就是找不到,这是怎么回事?他拍着自己的脑袋,揪着自己的头发……

季正法、年康泰刚才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月华又陷入沮丧之中。

秋风凉一脸轻松,嘴角挂着冷笑。

冬雪花向着秋风凉谄笑。

夏天成心痛地看着儿子,过来拍着夏阳光的肩头说:“不着急,慢慢想。”

“夏老板,听说小夏小时候摔伤了脑袋,摔成了脑震荡,莫不是伤了脑神经,带他去医院看看吧。”秋风凉在夏天成父子俩背后说道,语调甚是关切。

夏天成听出了秋风良话里的味道,甚是反感。他了解儿子,相信儿子,相信儿子不会说谎,说的肯定是实话。问题应该出在秋风凉和那些人身上。可他不是当事人,没有目睹或耳闻当时的情景,能说什么呢。明知道儿子是对的,但他帮不上忙,只有干着急。他与夏阳光回到自己的店里。

一路上,夏阳光低着头。他困惑了:难道我中午看到的是我的幻觉?难道我用手机拍视频也是幻觉?难道我的脑子真有毛病……他的头这时真的开始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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