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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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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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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阵雨

起风了。风掀动着街边绿化带的树枝、树叶,掀动着街上行人的衣服、头发,扬起地上的灰尘、纸屑和白色塑料袋,满天飞舞。正是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阵势。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老王踩着三轮车在街上转悠着等客。这个时候,他偏着脑袋望着天,看着天上急匆匆向南跑去的一团又一团乌黑的云团,自言自语地说:“云往南,雨满潭。”他语气里的轻松和脸上的欣喜、期盼都显露出他的高兴。

这两天,气温陡然升高。虽然从节气上说还不到谷雨,可这气温却已相当于夏至时节了。许多人都穿上了短袖衬衫或T恤衫。

老王高兴的倒还不是下雨可以降温,凉爽好过;而是下雨的时候坐三轮车的人多,生意好,可以一趟接一趟地跑。所以,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他都喜欢下雨。今年子,出租车和三轮车都比去年增加了许多,竞争大了,生意不那么好了。也只有在下雨的时候,出租车和三轮车才供不应求,能够一趟接一趟地跑。他今年五十一岁,说老也还不算老,可头发已花白,眼角的鱼尾纹非常显眼,而且腰开始弯背开始驼了,身上穿着件不合时宜的蓝色春秋衫。他有一儿两女,两女子是老大老二,都已工作成家,他不用操心了;三娃子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找了个工作。老伴儿在一家酒店门口看守自行车。他身体不好,本来是可以休息了的。但考虑到三娃子要结婚要房子;三娃子的工资低,又不安心工作;他就不能休息了,还要干,要存点钱准备着。无论怎样,拼命也要把房子给三娃子买了。这是他现在最大的心愿,也是他这辈子最后要完成的任务。

云团由疾走改成慢悠悠地散步,在头顶上堆积起来,越来越厚,天空变得灰暗了,仿佛到了傍晚——好似夜神醒早了,提前接班来了。风更大了,大树的枝条猛烈地摇摆着,小树儿弯了腰。路边的广告牌哗哗地响,似乎在提醒人们注意安全。马上,稀稀拉拉但大滴大滴的雨点砸向地面,地上留下一个个比一元的硬币还大点儿的湿印子。空气中混杂着雨水的湿气和泥土灰尘的味道。这是暴风雨交响乐的序曲。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加快了步伐,要赶在大雨前到达目的地。

老王兴奋起来,留意着人行道和街边的人,随时准备着,若一有人招呼便立即赶过去。

“三轮!”

喊声从他后面传来,他立即麻利地一个右转弯将车调了头,转眼便来到乘客面前。乘客是个大个子,不过坐得不远,只到望江公园。从朝阳门到望江公园差不多一千米,他只用了几分钟就到了。只是有点儿气喘吁吁。

他还在路上的时候,雨就稠密起来了。这个时候,一个闷雷在人们的头顶炸响,仿佛铁板铸的天空被炸裂开了那样惊心动魄,叫人不由自主地抖一下。紧跟着,雨水如同从一个大缸里倒下来一般,浇在人们的头上,浇在建筑物上、树上。顷刻间,地上就积起了水。

三轮车在望江公园门口停下,大个子乘客给了钱后,下车向望江公园里飞快地跑去。

老王收好钱,正扭转车头准备离开公园的时候……

“三…轮……”一个拖长的叫声淹没在风雨声中。

老王循声扭头看去,见望江公园里一把伞下有个子不大两个人,估计是他们在叫车,便停下等他们。很快,那两个人跑过来,在他身后躲在雨伞下上了车。

“到麻辣火锅城。”女乘客坐下后说道。

风雨加大了行车的阻力,老王像平常那样身子前倾来启动车子,可车子没有动。于是,他的屁股离开坐垫,站在脚踏子上,使起劲儿地蹬,三轮车的轮子这才缓缓地向前滚动起来。他的身子始终前倾着,尽全力来踩,想叫车子跑快点儿,但三轮车还是跑得比平时慢了点。风没有规矩地乱吹,一时向东一时向西,雨点飘到了老王的身上。一股风夹着雨扑向他单薄的身子,他打了个寒噤。偶尔也有几颗雨点飘到了后面乘客的身上,他们把伞支起来挡住。他们似乎是一对情侣,在伞后绵绵私语。风把他们的谈话断断续续地刮到老王的耳朵里。

“啥时上你家去嘛,说过多少回了,就是不去……是不是嫌我丑……”女的说。

“哪里的话,别急嘛,我爸那么大的公司……又是董事长,忙得很……我爸说了,一定抽时间见你,到皇家大酒店接待你……”

老王听得既羡慕又惭愧。那个爸多荣耀,大公司的董事长。要是自己是他的父亲该多好,我们的三娃子就……唉……

“今下午不过瘾,今后再不跟他们‘斗地主’了。”男的说。“……一点儿都不耿直,才输一两百就有情绪了,还变脸变色的……小家子气,小气鬼……”

“你耿直、大方、豪爽……输赢几百,脸不变色,心不跳……有几个敢跟你比,敢跟你拼……有几个有你那样的家底……”

老王听了,不由得赞叹:有钱人就是不同。

老王这些年为了撑起家,与老伴儿一起精打细算,省吃俭用。一年到头难得添一身新衣服,难得买一双新鞋。他有一件外套凑合着穿了十年。内衣内裤的线缝脱了,老伴儿用线连起来;破了,打个补丁,继续穿。现今,外面穿的不兴打补丁了,但里面穿的还是可以打的,又没人看得见。他最爱吃那三块钱一份的梅菜扣肉,过去隔三差五的要到家附近的馆子叫上一份,那香、软、糯,叫他久久不忘,现在想起来,嘴里还直冒口水。如今,他与老伴儿一个月去一次,过过瘾;而老伴儿总让着他,要他多吃点儿。老两口吃红薯吃土豆不削皮,觉得那是奢侈,是浪费。偶尔吃一吃苹果,本想不削皮的,但听说皮里有农药,就只得削皮。老伴儿削皮时,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削得薄薄的,生怕把肉削下来了。一不小心,削到了里面的肉,就心疼。对于剩饭剩菜,老两口从来就舍不得倒掉。

由于头两个是女,于是这个儿子成了宝贝。老两口百般疼爱,放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嘛。但有时候他们也在想:是不是有点儿惯适了?

老头子说:是你惯适了的。啥子事你都给他包干了,不让他做。饭煮好了,给他端到桌子上,筷子摆好,三请五请才得来吃。吃了把碗一推,嘴巴一抹就走人。衣服,你给他洗了,叠好收好。他一屋的东西乱扔乱丢,从来不收拾。你也看得过去,给他收拾。我看你,就差给他穿衣,给他喂饭,给他擦屁股了。

老伴儿说:你说我,你没惯适?小时候,他要啥你就给买啥,啥子都满足他。大了,他不要你买了,自己买,就要钱。他要多少,你就给多少。是不是这样的?

雷一个接一个地打,轰隆隆地,像是擂着战鼓给雨助威。雨哗哗地下,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在三轮车的顶棚上,一些雨点随着风从车头前方斜飘过来,落在老王的腿上、脚上。他想,快到下班时间了,不知三娃子带雨披没有,要是没带雨披,骑自行车会淋湿完的,他的体子弱,会生病的。我应该去接他。想到这里,他踩得更起劲了。

突然,“砰”地一声响,车子似乎撞上什么了。

原来是一辆自行车在大雨中抢路,与老王的三轮车撞上了。

骑自行车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没有雨具,浑身湿透了,对着老王大骂:“你怎么骑车的,瞎眼了!”

虽然被骂,但看着对方跟三娃子差不多的模样,老王就不计较了。自己刚才确实走神了,想着三娃子将来懂事了,有出息了,成家了,自己就松了,就不踩三轮了,可以抱着茶杯去跟那些老头子聊天了。

而车上的男女乘客这时也没注意到撞车的事。男的一面总结刚才斗地主的经验教训,一面想着到了火锅城怎么安排,点些什么菜,才使得女朋友高兴。女的则憧憬着,哪天去见未来的董事长公公,该穿什么衣服,什么鞋,头发要不要做一做。不知那董事长公公有啥喜好,怎样才能讨得他的满意。总之,到时要注意自己的言谈举止,要察言观色,随机应变,争取得到一个好的第一印象。

忽然,随着“噔”的一声,三轮车停住了。

女乘客把雨伞移了移,伸头看了看车子,又看了看老王,突然吃惊地用肘碰了碰男乘客,并用手指了指老王的腿。

原来,雨水淋湿了三轮车的脚踏子,老王的脚蹬滑了,车子因此停住了。这时,他正用右脚从下往上把脚踏子勾起来,再踩上去向下蹬。由于失去了前进的惯性,又在雨水中,而他也有些疲乏了,因此重新启动很吃力。

男乘客看见老王只有一条腿——只有一条右腿,左腿膝盖以下的裤筒是空荡荡的。他抬起头看了眼老王的背影,脸上一阵发热,低下了头。

三轮车缓缓地走着。或许是刚才使力过猛蹬滑了,腿杆在脚踏子上碰痛了;或许是这一阵子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他的力气不支了。

男乘客这会儿有点儿坐不住了,女乘客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说:“我们下去吧。”并用眼睛示意老王的腿。女乘客说还下着雨呢。

老王似乎意识到车子的速度慢了,于是咬紧牙关,双手使劲撑在车把上,身子立起向前倾斜,使出最大力气。这样子,老王的身子随着脚踏子的上下运动而上下晃动,车子便跑得快些了。

过了一会儿,雨小些了,飘得稀疏些了,风也不吹了。天上的雨神似乎也累了,休息了。

车子经过二十分钟的艰难行驶终于到了麻辣火锅城门口。男乘客急不可待地从老王背后递给他十元钱后就匆匆忙忙地下车走了。

“只该给两元的。”女乘客在路上对男的说。“你真大方。”

老王在车上边摸钱边朝他们那被向后倾斜着的雨伞遮着的背影喊道:“找你们钱!”

可那两个背影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继续急急忙忙地向火锅城走去。

路边,麻辣火锅城的停车场里,守自行车的老太太身上披着白色的透明塑料雨披,手里捏着一大把收到的角票。她这时对着老王的车子喊道:

“老头子,那是我们的三娃子呀!”

老王的额头上挂着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他不去理它,木然望着麻辣火锅城门口的那两个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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