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王之涣,绛州应该骄傲,因为,他是绛州(今山西新绛县)人;太原王氏应该骄傲,因为,他属于太原王氏晋阳支脉;我亦感到骄傲,因为,我们同是太原王氏开基始祖王霸的后裔。
打小,我就会背诵王之涣的《登鹳雀楼》:“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那行云流水,舒卷自如,意境深邃,妙理哲思的诗句,一下子把我带进了天地宇宙那样开阔、那样广大的境界。
1971年1月,我当兵来到临汾后才知道,王之涣曾登上的鹳雀楼,位于蒲州古城西面的黄河东岸,距离临汾200多公里。我心里暗暗高兴,“近水楼台先得月”,有机会一定登上鹳雀楼,体验一番王之涣的诗意心境。后来,我听运城的战友说,鹳雀楼自建成后,存世700余年,在元朝初年,毁于战火之中。由于黄河泛滥,河床变址,故址早被淹没不存,再无人重修。数百年来,游人只能望河兴叹……多年的渴望化为泡影,我的心好痛!
20世纪90年代初,我由临汾某部调任侯马某部队医院任职。一天晚上,我同新绛县的战友闲聊时,无意中得知,王之涣就是绛州人。于是,引起了我对他生平的探究兴趣。我绞尽脑汁,淘到一本1980年7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新选唐诗三百首》。翻开第36页,他的生平赫然在目:“王之涣(688—742),字季凌,原晋阳(今山西省太原市)人(据岑仲勉《续贞石证史》载靳能所撰王之涣墓志铭)。后迁居绛郡(今山西省新绛县)。王之涣擅长‘歌从军,吟出塞’,是盛唐时期著名的边塞诗人。他和王昌龄、高适等人交谊很深,常以诗歌唱和赠答。因为他的诗‘情致雅畅’,所以‘每有作,乐工辄取以被声律’;所以,许多作品‘传乎乐章,布在人口’,流传很广。可惜这些作品大多失传,《全唐诗》仅录存其诗六首。”我即刻购买到《全唐诗》上中下3卷,翻开上卷第1553页,果真仅录存《登鹳雀楼》《送别》《凉州词二首》《宴词》《九日送别》6首,心中顿生遗憾之情。
怀着对先祖王之涣的感念景仰之情,我专程到山西师大图书馆,查阅了新旧《唐书》《唐才子传》。未料,新旧《唐书》无传,《唐才子传》中所记,也是非常简单。如此名流,却无传,我百思不得其解。令我感到欣慰的是,唐人靳能所作《唐故文安郡文安县太原王府君墓志铭并序》的发现,为世人提供了他的一些详情。其中记载,王之涣“本家晋阳,宦徙绛郡。”在一些谱牒书籍中,我又查阅到,他的五世祖王隆之,为后魏绛州刺史,他们家就是那时迁徒绛州的。故,绛州是他的出生地,晋阳是他的祖籍。尽管我与他相隔1265年,却由于同宗同源,一脉相承,从情感上还是觉得挺亲近的。侯马与新绛,地缘相近,人缘相亲,我利用这一得天独厚的优势,在新绛县战友的陪同下,前往古城绛州,探寻他的点滴踪迹。
按照王之涣的生卒年,我首先探寻了位于新绛县城北街高坡上的龙兴寺。龙兴寺,始建于唐,原名碧落观。唐高宗咸享元年(公元670年),碧落观改称龙兴寺的第18年,他出生。我想,他小时候一定会经常来此游玩。他走上仕途,因遭人诬陷诽谤,愤然辞官,闲居在家15年,也一定会来此消遣。我在龙兴寺里寻寻觅觅,却未发现他留下的只言片语。
站在龙兴寺13级龙兴宝塔旁,我的思绪翻飞:哪个游子不怀乡?王之涣亦然。诗言志,诗抒情。他身在蓟地为官,与友人于农历九月初九日重阳节登高饮酒时,曾作《九日送别》一诗:“蓟庭萧瑟故人稀,何处登高且送归?今日暂同芳菊酒,明朝应作断蓬飞。”在秋风萧瑟的蓟北,相熟的朋友本来就少,又有谁能登高送我回归故乡呢?今天还能聚在一起同饮芬芳的菊花酒,也许明日你我就像这随风漂泊无定的断蓬一样,不知道飞向何方?一种催人泪下的怀乡思故之情,跃然纸上。还有,他弃官居家期间,曾来到凉州,挥笔写下流传千古的佳句:“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此诗,苍凉慷慨,悲而不失其壮,虽渲染戍卒不得还乡的哀怨,却丝毫没有半点颓丧消沉的情调,充分表现出他豁达广阔的胸怀。透过诗句,我真切感悟到,他骨子里的那种怀乡之情,是何等浓郁!不然,他的诗句就不会饱浸着那么深挚的情愫,更不会令我这个曾经身着戎装30载的老兵,也不忍卒读。对故乡有着如此深厚感情的他,怎会不被故乡的原风景所陶醉,怎会不由衷地抒发自己的情怀?如此想来,他必定为故乡留下过笔墨,书写过诗句,只是不幸,因年久佚失,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罢了。如果他泉下有知,一定会深深抱憾的。
带着一缕憾意,我走出龙兴寺,驱车直奔绛守居园池。这座园池,始建于隋开皇十六年(公元596年),是中国北方地区最古老的园林之一,其布局设计、建造艺术,在园林史上占有独特的位置,属国家级重点保护文物,是中国现存的唯一一座隋代园林。这里是当年供州府太守和夫人,以及州府官员休憩游玩的地方。从这座园池始建,到王之涣出生,中间相隔91年。园池内,曲径通幽,古朴典雅,景色怡人,亭榭楼阁,错落有致,是一处很适合休闲赏景的好地方。这样一座可与苏州园林相媲美的写意山水园林,曾吸引了无数名流雅士一睹仙境风光。比他出生晚319年的欧阳修,到此一游,便诗兴大发,遂作一首《绛守居园池》,令这座园池光芒四射。我苦思冥想,王之涣诗名,不但后世万分景仰,即使在世时,也已声震海内,何故也没有为这座园池留下诗句?人是高级感情动物,乡情,在岁月的脚步里,分秒穿透骨髓,融入血液,与生命脉脉相牵。不管他祖籍何方,对自己的出生地定会有着独特深厚的情感;不论他官居几品,行走何方,故乡定是他始终牵念的地方。作为性情中人的他,生于斯,长于斯,面对历史文化气息厚重浓郁的故乡——绛州古城,岂有不抒发心中情感之理?!凝视着园池内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亭一榭、一水一溪,我一直在痴痴地冥想,却始终没有答案。
2002年金秋,当得知崭新的鹳雀楼,又巍然耸立于黄河岸畔时,我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遂驱车前往。在鹳雀楼,听导游讲解的、游人吟咏的、专家品评的,仍唯他的《登鹳雀楼》为最爱。伴随导游的脚步,我攀上最高层,到达登高望远的最佳境界。沿着回廊,绕楼一周,便来到他的塑像处。瞬间,我似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我亲近地把右手搭在他的肩头,与其照了一张合影,将他的光辉形象,珍藏于记忆的仓库。肃立于塑像前,我深深地三鞠躬,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鞠躬,而是后辈对先祖伟大功绩和不朽精神的一种诚恳和敬意!手扶栏杆,纵目远眺,黄河奔腾,浩瀚无垠的景象,尽收眼底。那一刻,我对他揭示出来的“只有站得高,才能看得远”的人生哲理,钦佩不已!蓦地,我的思绪飘飞到他的出生地——绛州,我的目光也随着思绪延伸、延伸……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从《洛阳日报》上,看到一则消息《唐代著名诗人王之涣葬于洛阳》。文章中说:“王之涣少年时即聪而好学,‘不盈弱冠,则究文章之精;未及壮年,已穷经籍之奥’。因其父为官,王之涣门荫冀州衡水主簿之职,但因他‘气高于时,量过于众’而遭人诬陷。王之涣因此拂衣去官,悠游青山,不再做官。他在家15年后,有好友‘劝其入仕,久而乃从’,复补文安郡文安县尉。做官时,他‘在职以清白著,理人以公平称’。公元742年二月十四日,55岁的王之涣因病死于官舍。”读罢这些文字,我扼腕兴嗟:他这是用生命抒写了一部“清白为官、公平处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动人乐章啊!
王之涣,你是绛州的骄傲!你是中华民族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