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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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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4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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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与农事(组诗)

诗/资小水


No1.挖苕

 

秋天,苕一声大吼

田垄惊出几道皱纹

像父亲痛苦或快乐的表情

父亲举起锄,天空

划出一道伤口,又瞬间愈合

——

苕,破土而出,蛮头圪脑

父亲的心,痛了一下

 

蛮头圪脑

这是母亲说给父亲

唯一的情话

母亲,站在田垅的那头

望了父亲一眼

然后,做了他的女人

 

蛮头圪脑

父亲的目光一抖,他看见

此刻,在新翻的泥土之上

自己,和一群儿子

躺在一起

 

 

No2.赶春

 

“大春一阵风,小春种一冬”

可是父亲,依然固执地把麦往节令的前头赶

他不愿让麦在海坛里多睡一分钟

他每敲碎一块土坷垃,先人的农谚就痛一下

 

整整一个冬天,父亲都在追赶节令

那些刚刚下种的麦,来不及打一个盹

就被父亲驱赶着上路:吐芽,破土,拔节……

即使北风再硬,麦也只能在农谚里紧赶慢赶

 

父亲每一次锄草,每一次施肥

都是一种不容分说的催促

他用皮肉磨制成血泡、老茧

用汗水挥洒一场雨,把麦赶得马不停蹄

 

有谁懂父亲内心的焦急啊,虽然已经开春

虽然,麦正飞一般往上窜着身段

并且,开始吐出诱人的枇杷色

可是父亲依然一脸愁容

(我舔着碗里的玉米糊,自恋地照了个影。

我也不懂父亲的焦急。)

 

父亲每天都站在日头里

他让日头把自己晒成麦的颜色

他每天望一百遍天,乞求日头抽响带毒的鞭

把一群麦,往那个青黄不接的荒月里赶

他要为儿子,把那个饥饿的豁口

硬生生接上

 

No3.扬花

 

头顶蕙花,腰挎翠绿荷包

飘一缕相思的长缨

下一场海誓山盟的六月雪

不怕凋谢,无惧衰老

与一场风谈一场生死爱情

 

在季节的那头,父亲

把行尺量了又量,把引绳牵了又牵

退步,挖坑,敲碎土坷垃

每挖下一个坑,就为一个女儿寻下婆家

为着这场与爱有关的播种

父亲的心,操得稀碎

 

而此刻,父亲

正躲在女儿们搭成的青纱帐里

沿着苕垅,演绎一场鹊桥会

父亲在这头,母亲在那头

说着泥土味儿的情话

孕育自己的儿子

 

No4.开镰

 

一入秋,不戴草帽的父亲

开始在田间巡逻,他用古铜色的额头

反复触摸秋阳的热度。顺手捋下稻穗上

最末的那一粒——微微泛青的那一粒

用带旱烟味的牙,咬出新谷的清甜

谷粒收浆了。开镰。

 

(光线暗淡的储屋间

父亲的兵整装待发:

擦拭干净的半桶

换上新绳的箩筐

填饱机油的脱粒机

打上新补钉的帷幔

静立墙角的推、耙、筛、帚

风车和插在墙缝中的镰

等候着父亲一声令下)

 

开镰

父亲在弯腰的瞬间回望一眼:

春寒料峭的水田里

老牛缓缓而行

站在犁耙上的父亲吹着口哨

望着自己正挥着镰

在秋天里弯下腰去

 

No5.绣菜

 

父亲粗砺的柔情,在一蹲身的瞬间

透着娇羞。为绣好这一畦农事的

花边,父亲不得不带点娘娘腔,不得不

把每一个动作拿捏得小巧玲珑,不得不

把灌满风沙的喉咙挤成一条线,反串一回

声音尖利柔软的旦角

 

“种菜如绣花”

这个父亲很懂,他知道

在所有关于农事的章节里

这一章要曲调柔曼、色彩清丽

要背对晨曦,或者晚霞

就着风的清凉和月的清晖

——唱——低——吟

要把晨光中的清露,夜色中的星光

蛙鸣、虫唱调制成最可口的色彩

一如母亲端上餐桌的晚餐般晶亮

 

没有一块土坷垃,绝对没有

这一畦被父亲细嚼慢咽后的锦缎

平整得只能躺下父亲的针眼

那些娇小的碧绿,站在每一个针眼上

舞蹈。父亲把手中的瓢一挥

就画出一条弧线,洒下一片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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