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山

文/资小水

一有空闲，父亲就会去逛山。

逛山得有行头：有时是一柄锄头，有时是一把镰刀，有时是一把蒲叶扇，再戴一顶草帽或斗笠，偶尔也披一件蓑衣，一切要看节令和天气；也有空手的时候，那是真正闲下来的时节，譬如大年初一，出去踏青，背着手就出门了。

父亲逛山不是瞎逛，是有目的的。

点了麦、插了秧、移栽了玉米苗，隔三岔五，父亲就会去逛山，这是看庄稼们出苗或成活的情况；中途出去逛，那是去看长势；收获前也逛，那是去看收成，然后决定何是收割。

雨后逛山，父亲总是全副武装：披蓑戴笠，扛把锄头。蓑衣和斗笠抵得了不知何时再来的骤雨，锄头则是“万能武器”：哪里坡徒路滑，锄尖勾出几级“阶梯”，人就能上得去下得来了，不至于坐了“滑滑梯”；哪里的坡塌了，几锄挥过去，把土敷回坡上，再寻几块石头照泥缝里一楔，打上几个“补钉”；稻田里的水满得快淹着稻尖了，用锄把缺口挖得宽一些，再打上“平缺”，既快快“泄洪”，又保证田里有水，过得了冬，来年春天做得了秧田；下一季要种小麦的稻田，则把缺口彻底打开，把水放得干干净净，既渴了田坝，又不影响稻谷的收成。雨后逛山也会有收获：或者是捉了水沟里跑上水的鱼或者溜沟的泥鳅；或者寻了几朵稀罕的“鸡油菌”；或者捡了哪家“野鸭子”落在田埂上草丛间的“天光蛋”；……

天睛逛山，父亲大多带把镰，再背一个竹背篓。这时镰成了父亲的“利器”。哪里的野草挡了道，镰一挥，刷刷刷，就开出一条新道来，再把割下来的野草用藤蔓一捆一扎，扔进背篓背回家晒干当柴烧；稻田里稗子“鹤立鸡群”一般摇头摆尾，父亲绾了裤腿下去，几镰就把那些刚才还得意洋洋的家伙割了“头颅”；巡视完庄稼地，想起家里的兔子们好久没见鲜啦，就近寻块土坡，割上一背鲜草回去喂那些谗草的家伙们。山坡里一两株刺梨黄澄澄熟了，或者一丛野刺泡红得透了，父亲就连刺割下来，藏在背篓的草里，回家翻找给儿女吃。

山野寂寂，在父亲眼里，却热闹得很呢！

春日里，油菜花开得铺天盖地，那个热乎劲，能把山野里的麻雀们也吵得躲老远，只有蜜蜂来凑热闹，在这一片金色的海洋里欢快地徜徉；豆麦争相拔节，扭了腰身，弥漫出阵阵的芳香，伴着各种野花的香，暖了春阳，醉了山风。夏日里，玉米们开始挺拔出一阵仪仗兵般的气势，一个方阵接着一个方阵，占领了一块又一块山坡，父亲的耳边似乎听到了那整齐的铿锵步音，山风一过，万千绿剑一般的叶子“刷刷刷”，挥舞出一种排山倒海的雄壮。秋天是最热闹的。那一道沟一道沟全流淌着稻子的金黄，就这，也已经热闹得够了；偏偏那向阳的坡上，橙呀、柚呀、梨呀，一树树累累挂着诱人的果实，卷儿树（乌桕）红艳夺目，烈焰一般燃烧着积蓄经年的热情；坡地里，花生叶变成了“麻子”，那斑斑点点的“丑陋”诉说着的那麻叶下藏着的一挂挂饱满的花生；红苕们则急得把土垅“拱”出了一道道裂缝，似乎一不小心就会哧溜着滚出来几个蛮头圪脑的壮实家伙。即使冬天，在父亲的眼里也不寂寞，那些被他催促着破土而出的麦苗们早绿得可人，沾雨带露，似乎冬天并不寒冷，似乎春天并不遥远，睡一觉，睁开眼，春天就来了。

“走哇，出去逛山呀！”大年初一的早晨，父亲一声吆喝，跨出朝门。他什么也没带，只把一双劳碌了一年的手背在背后，迈着轻松而愉快的步伐向山野走去，不为踏青，只为去看看他牵挂一冬的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