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的夏

刘丰歌

兰州的夏是嗅着一路花香、追着鲜花的足迹匆匆赶来的。被花香熏醉的夏东一脚，西一脚，没高没低地摇晃到了兰州。像黄河上的羊皮筏子，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会儿左，一会儿右，总没个稳定的时候。

立夏的日子虽然到了，但人们并没把它当回事，知道节气与兰州还相差着一段距离呢！在兰州人眼里，那只是给了夏一个名分而已，就像给人宣布了任职命令，但人还在途中，得一段时间才能到任。在这空当中，人们继续与春如胶似漆地粘乎着。每逢周末，便到户外踏春赏景，该干嘛干嘛，我行我素的样子。这就让夏有些不高兴了，它终于加快了上任的脚步，风尘仆仆地赶来。

夏来时，先让风给它打前站，那风谨遵夏的旨意，急先锋般没心没肺地卯着劲儿吹，将柳枝吹得像喝多了烧酒，东倒西歪，千娇百媚。将莎莎（兰州方言：美女的意思）头上的凉帽吹到黄河中，看莎莎着急的瞅着帽子打着旋儿落进黄河被河水卷走，它却调皮地打着口哨，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将莎莎的长发吹成流动的韵律，与柳枝竞技般摇曳出独特的风姿。将莎莎的裙裾吹成一幅飘逸秀美的大写意，把莎莎优美的身姿吹得更加曼妙婀娜。莎莎们在风的塑造下，就变成了一首抒情的诗，一幅流动的画。那风偶尔也会犯浑，卷起漫天黄沙，将兰州笼罩在一片沙尘之中。这时人们得赶紧关门闭窗，防止黄沙登厅堂，入卧室，连出门也得戴上口罩。于是对风就有了不满，有时会狠狠诅咒几句泄愤。

那气温变成了典型的花心男人，一早一晚，它继续与春耳鬓厮磨，柔情缠绵。只有临近中午，它才想起对夏的承诺，赶快来赴夏的邀约。人们实在对这个花花公子有些无奈，早晨上班出门的人，薄衬衣上面还得罩件外套，才能应付得了那冷冷的风和冰冰的温度。到中午，气温又加足马力往上升，出门得赶紧脱掉外套，否则像有一个火炉在你身边，烤得人心烦气燥。到晚上，那温度又像缺煤的锅炉，很快将温度降了下来。你又得把外套披在身上。上班外出的莎莎们常为穿什么衣服犯愁，穿了这件换那件，总觉得不对夏的味口，这夏不夏春不春的，着实考验着莎莎们对衣服搭配的能力，既不能让自己变成冻美人，又要展示女人优美的身姿，薄、露、透的分寸还得把握得体，色彩搭配还不能俗气，于是一件一件换，一套一套选，正忙碌着呢，猛一看表，哟！快到上班时间了，一着急，赶快抓起一件披风或风衣往裙子上一罩，急匆匆奔出家门。你看那大街上，裙子外面穿风衣的，围披风的，花枝招展，各领风骚，千般打扮，绝少雷同。真应了春夏之交乱穿衣的说法了。有人将“蓝精灵之歌”改成兰州版来唱：“在两山的下面河的两边，有一群兰州人，他们一会儿穿衬衣，他们一会儿穿风衣。他们立夏以来穿越在那赤道和南北极，冰火般的温差真是够刺激！哦，坚强的兰州人，哦，厉害的兰州人！他们春冻夏捂拼过这种奇葩的天气，经过洗礼身体壮壮的！”居然在微信圈赢得不少点赞和转发。

夏到了，那太阳便炉火一般烧得更旺了，但人们只要往树阴下一躲，它瞪着明亮的眼睛，却也无可奈何。风似乎也开始和太阳作对似的，摇身变成了两面派，人只要到了树阴下，那凉凉的风就温柔地贴过来献殷勤了，拂在人身上凉凉的，舒服极了。太阳恨树，恨风，恨树长出那么多的绿荫，竟然不给它一点面子，毫不客气地将它的光线阻挡于浓荫之外，让人们有了藏身之所；恨风居然背叛了它，和人站在同一战线。太阳一生气，就开始较上了劲，它就这样狠命地照着，只缓慢移动着脚步，和人比着耐心。人们最终较量不过，还得钻出绿荫，在太阳的炙烤中干该干的事，毕竟谋生更重要，晒点太阳又能算什么呢！很快，人们的汗水便从肌肤中渗了出来。抬眼看太阳，太阳用绣花针般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太阳不管，仍故意装出一副热情的样子，与人们如影随行。才想起该让衣柜中的遮阳帽和太阳伞闪亮登场了。

对付夏的热，人们除了出门戴着遮阳帽，打着太阳伞，挡住太阳这个热情过度的家伙，还利用兰州特有的地理优势，因地制宜，选择纳凉避暑的场所。你看南北两山及黄河两岸的凉亭中、树荫里、遮阳伞下，就成了人们休闲避夏的好去处。邀亲朋好友，来到一处茶座，躺在帆布躺椅上，喝着兰州有名的盖碗茶，观蓝天白云，看黄河东流，身边是亲人，朋友，或谈天，或说地，举杯临风，其乐融融，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有老人躺在躺椅上，面前茶几放着一杯热茶和一个收录机，手拿一柄折扇，风，柔柔吹着；折扇，慢慢摇着；收录机中的秦腔，抑扬顿挫地唱着；老人摇头晃脑，跟着秦腔调子哼着。夏的热就在老人怡然自得的平静中，化有形于无形了。有情侣挤在一个座椅上，手机播放着音乐，一副耳机，两个耳塞，你左耳朵一个，我右耳朵一个，听得是那样入迷、入醉，身体挨着身体，脑袋贴着脑袋，夏的热对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当然也有许多年轻人，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聚在一起，潇洒地将上衣一脱，露出健硕的肌肉，有的胳膊上还纹着几条张牙舞爪的龙，像《水浒传》中梁山好汉九纹龙史进似的，来上几打兰州产的黄河啤酒，一瓶一瓶对吹，待喝得兴奋起来，话也多了，嗓门也大了，一个说，来，哥几个走几拳。立即有人随声附和，走几拳就走几拳，多大的事唦！于是“哥俩好呀！”“六六顺呀！”“八匹马呀！”喊了起来，嗓门一个比一个高，周围人们开始还烦着呢！看那几个哥们儿，肥头大耳型、肌肉强壮型、胳膊刺青型的都有，看着不像是好惹的主儿，心虽愤愤然，却不想惹事，便不搭理，任其放肆。却有一位老人，本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呢！可能实在看不下去，便说年轻人，你们声音能小点不？那几个年轻人忙说，啊，老人家，对不起，对不起，打搅到你们了。声音立马小了许多。时间不长，那声音竟慢慢消失了，等人们回过神来再看，好家伙，桌上爬着的，地上躺着的，早已和一堆凌乱的啤酒瓶醉在一起了。

黄河里，十几个戴着游泳帽的脑袋随波浪上下起伏，那是一帮游泳健将在畅游黄河。这时你可千万别学他们，要知道黄河水受夏的影响可是不大的，别看你热得汗流浃背，那黄河水温并不高。何况那水表面看似波澜不惊，内里却是波涛汹涌。没经过专门训练，在黄河中消夏是个好想法，可不是好办法。那些游得潇洒的都是游泳高手，好多人都是冬泳协会的，冬天都敢游呢！当然，想游泳有的是地方，河里不行，游泳池去。那游泳池一到夏天，里面红男绿女，老的少的，像下饺子般，泡在游泳池中。你想欢畅地游一圈，不是手碰到别人的屁股，就是脚踹到别人的头上。在夏天，兰州的游泳池其实就像个大澡堂，旺的是人气，要的是清凉，仅此而已。

夏天到了，老人们坐在院子中，看着孙子孙女们手中拿着各种品牌的雪糕，便开始怀念当年兰州五○四厂生产的有名的汽水和冰棍、雪糕来，那可是一代人的回忆呢！口渴了买一瓶五○四厂的汽水，用嘴咬开瓶盖，一仰头将一瓶汽水咕咚咕咚灌进嘴中，随着喉节蠕动，顿觉一股冰凉的清流直达五脏六腑，浑身的燥热瞬间被消融得无影无踪，只觉通体舒泰清爽，连一身的疲惫仿佛也消失了大半。而孩子们下课或放学后围在校园门口卖冰棍、雪糕的摊前，你一根我一根，很快将一箱冰棍、雪糕买完。摆摊的妇女，拿出毛巾擦擦脸上的汗，满脸带着微笑，心里十分舒坦满足。孩子们的夏天也就在一根根的冰棍、雪糕中度了过去。现在各种品牌的饮料占据着孩子们的味蕾，不知孩子们有没有自己挚爱的品牌呢？而五○四厂的雪糕在停产多年后，居然在许多兰州人的千呼万唤中，又于2016年重出江湖，以满足人们的怀旧情结。可见当年兰州人对五○四厂的冷饮是多么的喜爱。

兰州的夏天，还有几样小吃也是相当的火爆，当一碗莜麦和青稞酿造的甜醅子端到你的面前，那甜甜的淡淡的酒香会瞬间钻进你的鼻孔。一碗下肚，顿觉甘甜如饴，满嘴生津，倍觉神清气爽，实乃清热解暑一绝。还有杏皮茶，用杏干、无核红枣加黄片糖或冰糖炮制，味酸甜，能解暑止渴，冰镇后口感极佳，完全可以与北京的酸梅汤相媲美。喝杯杏皮茶，那种沁人心脾的感觉用兰州的话来形容实在是满福的很啦！

解暑的西瓜在兰州大街小巷，一车一车摆着，“上河瓜”和“旱砂瓜”随你挑，皮薄脆，瓤鲜红，肉质细，纤维少，味甘甜是兰州西瓜的特点。号称瓜果城的兰州，最不缺的是水果。西瓜更多。切成牙吃，勺子挖着吃，冰镇着吃，榨成汁吃，随你的便。不管你怎么吃，它都能为你清热解暑、泻火除烦，还能让你上下通气不咳嗽。

而当工作了一天的太阳隐匿到地平线下休息时，那凉风又乘机出来给兰州人恕罪来了，似乎觉得白天迫于太阳的淫威，不敢造次，让兰州人饱受了闷热之苦。这下太阳下班了，它也自由了，便将那凉爽的风使劲吹着。这时的兰州人吃过晚饭便从窝居的小巢中出动了，扶老携幼，邀朋约友，来到公园里，广场上，纳凉小憩，散步游玩。那南北滨河路的五十多公里黄河风情线，但见人头攒动，很快变成了一条彩色的河流。晚十点左右，人们陆续打道回府，如倦鸟归巢。但情侣们还不想走，还有许多心里话儿没说完，继续在河堤遛达。情侣们撤了，孤独的人还不想走，倚在河堤栏杆上，望着霓虹灯下波光粼粼的黄河水，点燃一支兰州烟，狠命地吸，在烟火明灭中，想着自己的心事。有人直到半夜还不愿回家，猫在公园长椅上，什么都不想，只闭着眼睛，感受夏夜的清凉。

而那些候鸟般冬季到广州、深圳、海口、三亚这些南方城市居住的兰州人，这时又纷纷回到兰州。他们虽然喜欢南方的冬，但和兰州的夏最有感情，说兰州的夏其实是很绅士的，不像南方的夏脾气那么火爆。南方的夏要么骄阳似火，能把人热个半死；要么暴雨倾盆，街道能变河流。他们说南方的夏雨水都是热的，空气都像着了火似的，人们像在蒸笼中生活着呢！即使空调使出吃奶的力气，似乎还是击不退、赶不跑那一股股热浪。人们浑身都是粘乎乎、湿漉漉的，晚上不冲澡简直无法入睡。而兰州的夏，热的有度，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知道早晚用凉风来调节温度，很少让人中暑。热的有礼，无论外面热得多么疯狂，但绝不私闯民宅，人一旦进入房中，温度立马锐减。夏天的兰州，白天工作开空调的少，晚上睡觉盖被子的多。热的有节，讲究凡事留三分，知道用干燥除湿热，不会放肆地将莎莎们的衣裙粘在身上，暴露不该暴露的部位。不会让莎莎精心化的妆被汗水冲掉，能让莎莎们一直保持着矜持和美丽。不会让小伙儿的衣衫渗出盐碱、浑身散发异味，在莎莎们面前丢份出丑。

兰州的夏，确有君子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