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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丰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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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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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山·那水·那个镇

那山·那水·那个镇

 

作者:刘丰歌

 

 

山手挽起了手,就变成了山脉。

山脉有的有着响当当的名号,如祁连山脉、昆仑山脉、秦岭山脉、喜马拉雅山脉等。这些山脉或调适着气候,或孕育着宝藏,或左右着动植物的基因品种,对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便被人们载入史册,铭记于心,反复研究探寻。而大部分山脉则如芸芸众生一般,默默无闻地伫立于苍茫辽阔的大地之上。那些山脉虽无名,但也是典型的爷们儿性格,坡陡处冷着阴沉的老脸,险峻处露出恐怖的面容,舒缓处又会露出憨厚的微笑。如山区的汉子,虽平凡,普通,但男子汉的霸道、偏激、野蛮、质朴的气质一点不少。

在陕西省紫阳县高桥镇,就有这样一条山脉,地处秦岭山脉的南尽头、大巴山脉的北尽头。介于南北之间,反模糊了根脉何处。不过好处是:凝目向南,就能领略到大巴山险峻奇崛的身姿;回首向北,便能感受到大秦岭苍茫雄浑的气息。既无大名,便由营盘梁、兰家坪、尖包梁、豹子垭、老扒湾等一个个小名联结成一个袖珍版的“山脉”。

那条山脉,由南向北延伸,在他一左一右,不知何时,孕育出两条小河,左边的叫西河,源于那个叫光头山的金山谷,这是县志有记载的;右边的叫东河,源于何处无文字记载,但从卫星地图看,源头应位于名叫杀牛坪的山谷中。

官方有时也把西河称为“西权河”,但小河周边的人不买账。中国传统文化历来以平衡对称为美,譬如历史上有东京就有西京相对,现实中有南京就有北京相随。把西河叫“西权河”,东河也得叫“东权河”才匹配,可东河仍叫东河,这明显不对称的称呼便被人们毫不客气的“pass”了,在他们眼里西河就是西河,是和东河对应的西河,决不允许随意改名。祖祖辈辈也从未有人把西河叫过“西权河”。

两条小河,虽发源处大山阻隔,流着流着,像逐渐长大的孩子,醒世事,明阴阳,春心萌动,情愫暗生,为了爱情,不畏山川阻隔,迈开艰难的步履,彼此向心上的人儿奔去只是不知当初给他们穿针引线的红娘是谁,或许是那些自由飞翔的鸟儿们吧!凭他们那叽叽喳喳的高兴劲儿,不难看出他们一定知道在这条山脉会有喜事发生。

那山却如王母娘娘划出的一道阻隔两河相会的屏障,采取围追堵截等各种手段阻挡河流前行的脚步。不知是不是嫌他们发源于同一个山脉,有着七拉八扯的亲缘关系,所以百般阻挠。但小河凭着坚韧的毅力,不屈不挠地向目的地进发,遇到沟壑奋力冲,遇到悬崖舍身跳,遇到堤坝掀开缺,遇到巨石绕开道,见招拆招往前闯。终于,他们冲破重重阻碍,在那个叫高桥的地方汇合了。

不过当初这里肯定不叫高桥,叫高桥是修了桥以后的事。那叫什么呢?不知道,也无史志资料可查。也许叫刘家山、唐家坪、田家坝、胡家湾、左家砭之类的名儿吧,因为传说这几姓人家是最先到这个地方定居生活的。不管叫什么,反正是两条河在这个地方相会了。

 

 

河一旦相会,便干柴遇烈火,我中有了你,你中有了我,再不给山分开的机会。还打出一个“Y”的手势,不知是不是向山炫耀他们的胜利摆出的“剪刀手”。

心情一激动,连名字都合了体,只保留了双方名字中共有的一个“河”字,改名为“权河”。也有人说本来改名为“灌河”,取灌溉农田之意,以造福周边的百姓。清中叶后不知是哪个走后门进官衙的刀笔吏,要么思想跑了锚,要么提笔忘了字,脑子一迷糊,笔下一哆嗦,“水”就变成了“木”。那时用繁体字,“灌”就变成了“”。这个没关系,就像“矮”字与“射”字换了音,“通渭”与“渭源”换了名,错就错用,无关大碍,反正又不是部队下作战命令。时间一长,人们也就习惯了。其实他稀里糊涂写出的那个“权”字,反比“灌”字要好得多,“灌”字意平而味淡,“权”字则与两条小河鲜明的个性十分契合,也算“弄拙成巧”了。

两个青春的身体融合后,就唱着情歌欢快地奔向远方,过自己快乐的日子去了,好得连磨合期都没有。不像县城那任河和汉江,看似好着呢,一有狂风暴雨,立马离心离德,清浊分明,明显的安乐可同,患难难共;不像汉江和长江,也不像泾河和渭河,那些河流千里奔波聚到一起,却还要先来个“泾渭分明”,非要整一磨合期两颗心才能真正相融。

权河可不这样,连名字都那样公平,你有权我也有权,充分体现了男女平等,比人都强。人们多少年来女性结婚后连名都结没了,嫁夫随夫,这一随就变成了“某某氏”,夫家的姓毫不客气地写在了前面。丈夫永远是家中的掌柜,这权威从不含糊。但这条河给人们做出了表率,为了公平,既不姓东也不姓西,改为姓权,还理直气壮地走进官方文件,走上地图标注,申请了自己的专利。

 

 

有如此吉祥的河流在此交汇,就有了人们沿河结庐而居。一座座木架房、一间间土墙房陆续建到了河岸,与河相依相偎,像一个个孩子紧紧拽着母亲的衣襟。

每当晨曦初露,便有早起的汉子,担着水桶,来到河边,将腰身一弯,身子从右向左一倾,右手握住桶把,将桶向河中横着一甩、一按,小河一个激灵,“啪”的唱声喏,一圈涟漪如笑脸荡开,水桶便“咕嘟咕嘟”喝了个饱。接着将桶提起,稳在河岸,扁担不离肩,再潇洒地从左向右一侧身,将左边的桶也灌满。挺起腰身,“噔噔噔”地踩着碎石、踏着石阶,回家将水倒入水缸,如此反复几趟,将水缸加满,一天的日子就在河水的滋润中变得甘甜舒适了。

午饭和晚饭前,常有小脚老太太和大姑娘小媳妇们,端着菜篮或米盆,到河中洗菜,淘米。老太太们走路如踩高跷,颤颤巍巍地去,晃晃悠悠地回,却始终能在摇晃中掌握平衡,不倒翁似的摇而不倒。大姑娘小媳妇们踩着河边碎石如风摆杨柳,浑身洋溢着浓浓的青春气息。她们返回家时间不长,就有袅袅烟岚从小镇升起,接着便有浓浓的饭菜香在小镇飘荡。沿街道走一走,从香味中你就能判断出哪家炒的青椒,哪家煮的腊肉,哪家炖的鸡汤。

中午或下午,又有结伴的女人端着一盆脏衣服,双手抓住盆沿,盆卡腰间,扭动腰肢,来到河边,放下盆,灌半盆水,将脏衣服放入盆中,或使用肥皂,或加入皂角,或倒进碱灰,使劲揉搓一会儿,找块平整的石头,放于水岸相接处,衣服折几折放在石头上,拿出盆中的木棒棰,“咚咚咚”地向衣服敲击,随着胳膊上下挥动,胸前便有一只只“小兔子”在衣服中颤动着,和着棒棰敲击的节奏跳着欢快的舞蹈。一会儿,河边的大青石上就被赤、橙、黄、绿、青、蓝、紫等各色衣服覆盖,如世界各国的国旗展览。女人们那优美的身姿、那嘻嘻哈哈的说笑声,组成河边一道靓丽的风景,撩拨得河对岸劳作的男人们手上没了力,脚下没了劲,只有眼睛来了神,痴痴望着河对岸,一首甜腻腻、酸溜溜的山歌便飞了过去。洗衣的女人中也有唱歌的高手,便见招拆招回过去。一场对歌赛便在河岸展开,那歌声如山中云雀,一忽儿扑棱棱飞到河东,一忽儿扑棱棱飞向河西。连小河也被歌声感染,快乐地哼着小调向远处奔去。

夏天,便有三五成群的孩子,像一尾尾鱼,在河水的深潭中尽情地遨游。初学者水边练“狗刨”,老练者自由泳、仰泳,轮番表演,还不时来个潜泳,头从水中钻进去,一会儿又从水中冒出来。也有胆大的孩子从河岸几米高的悬崖上往下跳,水平低的大都成站立姿势,双腿一跃,像根棍似地戳向水中;水平高些的则双掌合拢,举过头顶,胳膊伸得展展的,身子一弯,屁股一撅,一个“倒栽葱”向水中插去;也有高手,像跳水运动员,先在空中来个潇洒的前空翻或后空翻,再舒展身子落入水中。这时小河的一个个深潭中,到处都是溅起的水花,到处都是“浪里白条”的身影。

也有钓鱼爱好者,用一根拇指粗细的木竹,剔去枝丫,尖稍绑上丝线,鱼钩用大头针扭成一个弯,再用弯刀在针尖四五毫米处轻轻劈出一个倒刺,在离鱼钩十公分左右的丝线处绑上锡块做的坠子,一根简易钓鱼杆制作完成。背上小笆篓,来到河边深水潭处,翻开河边石头,找出水中小虫,戳在鱼钩上,将鱼钩甩进深潭,便开始了耐心的等待。随着时间的流逝,一条条野生的小鱼就进了身边的笆篓中。

 

在小镇人眼里,东河与西河已超越了河流本身的含义,他们就是来自东西两个龙宫的公子小姐,为追求爱情,不畏坎坷曲折、重重阻挠,来到高桥镇,结连理,定终身,造福小镇的人们。小镇人敬佩他们追求爱情的执着,感恩他们为小镇带来的福祉,便凭心中的想象在小镇那个叫营盘梁的北坡为他们塑了身,立了庙,建了寺院,取名双龙寺,年年烧香,岁岁叩拜。

人们对河如此迷恋,这是山绝不能容忍的事,仿佛是对他极大的挑战和侮辱。便拼命想合起来,左边的向右边伸出一只脚,右边的向左边倾着身子靠,狠不能把小河堵个水倒流,狠不能把房屋一脚踹到水中央。但他低估了人们的意志,在河的影响下,人们也有着满满的正能量,有着愚公移山的勇气,一座山脉算什么?河滩砌坎填土夯实,依坡就势建栋房,也要与河为伴;木头支于河边岩石,建起半着实地半悬空的房,也要与河相依;把山岩錾平去棱,一面靠山,三面筑墙,也要与河为邻。山看着河边山脚的房越来越多,干着急没脾气。

山拗不过人,拗不过河,还被人虫子般爬在他身上东一块、西一块,做百衲衣似地开起了荒、种起了地。眼看着人们将他草木织就的衣衫一把火一把火的烧、一锄头一锄头的挖,将一颗颗种子塞进他的怀抱,虽然心有一百个不甘一百个恨,却不忍将这些小精灵们扼杀在摇篮中。人可恶,种子无辜。他便将那稻谷、小麦、包谷、土豆、红薯、南瓜、豆角、辣椒等精心孕育出来,让他们生根、发芽、抽苗、开花、结果,喂养小镇这些对他百般无视的人。

大山仍以“八山一水一分田”的恶劣环境制约着小镇发展的脚步。那时人们还没总结出“要致富,先修路”的口号,但知道交通与经济发展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便将昔日沿河修建的羊肠小道进行了拓宽、加固,形成不仅可供人行,还可背背篓、挑担子、抬杠子通行的路。沿东河逆行连通了双河口,沿西河逆行连通了铁佛寺,沿权河顺行连到了权河口,再向西南连到了高滩、毛坝,向东北连到了紫阳县城,最后接力般连接到了外面的世界。到了权河口与任河就连接了起来,还可走水路,任河通航运,沿任河顺流而下亦可到芭蕉口、瓦房店,并能航行到紫阳县城,溯流而上同样能到高滩、毛坝。这些城镇都有商船停靠的码头,也是商家转运货物的驿站。

拓展了水陆通衢,如人打通了任督二脉,就有了生机与活力。本地的苎麻、竹木、药材、桐油等特产通过水陆交通运出去,外地的布匹、绸缎、瓷器等日用杂货亦通过水陆交通运进来。镇子就有了市场,吸引着周边的小商小贩和山民们到此赶集,互通有无。

人住多了,为了交通方便,人们又在东西两条河上修建起两座木结构的凉桥。一个标准,一个模样,像一母所生的兄弟,威威势势地立在东西两条河上。也许因有两条小河在这里喜结连理,为了图个喜上加喜,据说桥刚竣工还未正式通行时,先让一支娶亲的队伍欢欢喜喜过了桥,也算为桥风风光光剪了彩。最主要的是,新娘还为桥赋了一首诗,不仅给桥送上了美好的祝福,还顺便带上了“私货”,用夫家的姓为桥命了名。从此,“新娘过新桥,千固万年牢。高郎娶林女,桥名叫高桥”的诗就在这个小镇流传开来,那名叫“高桥”的桥,也就这样得到了人们的认可。“凉桥”的称呼便被人们凉在了一边。人们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个居住了数十户人家的小镇也称之为“高桥”了。

有了河流的爱情示范,小镇的人把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其乐融融。女人们吃得了苦,下得了力,出得了厅堂,进得了厨房,让爷们儿不得不竖起大拇指。一些能干的媳妇把家经营得井井有条,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当家的男人心甘情愿转换角色,当起“贤内助”,变成“耙耳朵”。

 

 

小镇人到外面世界也去得多了,见了世面,胆子也大了许多,见人也不怯了,吹牛皮的本事也见长。敢同西安人叫板、敢与四川人较劲。西安人说“西安有个钟鼓楼,半截伸到天里头”;四川人说“四川有个峨眉山,离天只有三尺三”。你悄悄装着不就得了,心里却一百个不服,偏要拿小镇的桥与别人一争高低。西安什么地方?八百里秦川腹地,十三个王朝古都,钟鼓楼明朝洪武年间就建成了;四川什么地方?号称天府之国,自古都是富庶之地,峨眉山还是中国五大佛教名山之一。你高桥是个什么地方?秦岭与大巴山褶皱中的一个点而已。那桥清乾隆年间才修。论环境、论历史、论文化、论名气,与西安和四川都差着十万八千里以外的距离。即使过了若干年之后发行的《中国地图册》上,1:4000000比例尺的陕西省地图中都没给高桥一个“句号”的标注。但高桥人,死要面子的不行,还想着自己虽是秦巴山中的乡巴佬,绝对不能在外人面前丢份,眼睛几眨,脑瓜几转,“高桥有座桥,离地万丈高,头年丢面锣,二年河底敲”几句话就大言不惭地冒出了口,还要比别人多整出两句来。反正吹牛皮不上税,他不担心褡裢的铜钱被官家收走。

没想到这二愣子一吹,还把高桥吹出了一点小小的名气。本来这地方不说西安人、四川人,恐怕出了紫阳县城就没几个人知道,但他这几句破顺口溜居然产生了广告效应,因他吹牛皮让许多人竟然知道了这偏僻的山沟沟里还有个高得吓人的桥叫“高桥”。自然也有人来看,只不过看到真正的桥和高桥那个吹牛皮的人一样,一普通木桥而已,桥面离河底最高不过十米左右的距离,不免哑然失笑,再把高桥人好好贬损一番。高桥人却不恼,心里还偷着乐,心想反正把你忽悠来了,自古看景不如听景,谁让你傻乎乎信以为真?

不过既然大老远人来了,还得热情接待不是?要让人知道大山里的人是懂礼数的、热情好客的,不能让客人满怀激情地来,心灰意冷地去,必须给他留个念想才行。便把人邀请到家,烧壶小河水,泡杯毛尖茶,恭恭敬敬递到客人手上。水是山泉水,自然没得挑,那茶更是好茶,不仅外形秀美、白毫显露、色泽翠绿,而且汤色清澈、醇香宜人,唐代便是贡品。那是上得了皇宫大院、入得了达官显贵嘴里的饮中珍品,而且被文人们的生花妙笔赞扬过的。清朝那个在兴安(今安康市)任知府的叶世倬就写过“自昔关南春独早,清明已煮紫阳茶”的诗句。于是泡茶时乘机再引经据典地把自家的茶使劲夸赞一番。幸亏那时他还不知道紫阳茶富含稀有元素“硒”,有防癌抗癌的功效,否则牛皮更得吹上天呢!

客人领略过高桥人吹牛的本事,笑而不语,低头品茶。当品味到茶汁的甘滑之美、醇厚之味、顺柔之态、甜活之质后,再也无法淡定了,连呼“好茶!好茶!”说高桥人也有不打逛语的时候。便有爽朗的笑声和着茶的清香从房间向屋外弥漫开来。

茶品过,闲聊过,到了饭点,摆开八仙桌,巧手的主妇便将豆豉炒腊肉、酸菜炒磨芋、木耳炒鸡蛋等本土菜肴七碟子八碗地端上了桌,中间主菜蒸盆子坐镇。斟几盅小镇自酿的包谷酒,客人请到上座,开场白一说,几杯酒敬过,开始猜拳行令,把盏言欢。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最后来碗本地产的大米饭压轴。客人酒足饭饱,乘兴而来,高兴而归。

高桥的名声、高桥人的名声就这样传了出去。来高桥的人居然越来越多。

好嘛,既然有了人气,那就整大些,便有脑子灵光的人开起了餐馆,办起了商店,建起了旅馆,镇子的规模也越来越大,迁移到小镇住的人越来越多,逐渐也有了约定俗成的集日。外地运来的锅碗瓢盆、铜烟锅、水烟袋、梳子、篦子等日杂用品摆上摊点,以精致的做工、时髦的样式吸引着人们的目光。村民编的背篓、挎篮、米筛、箥箕等竹器以结实、耐用受到人们的青睐。公鸡、母鸡、小鸡崽,种猪、肥猪、双月猪,骚羊、骟羊、小羊羔等牲畜们集中亮相,在人们的讨价还价声中将命运交付于新的主人。本地产的菠菜、韭菜、豆角、南瓜等时令蔬菜交替上阵,樱桃、杏子、柿子、柑橘等应季水果轮番登场,以绿莹莹、黄澄澄、红彤彤的色彩展示着魅力十足的“时装秀”。逢集的日子赶场的人还挺多,背背篓的,担担子的,赶猪羊的,把窄窄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沿街小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镇虽小,人气却高,周围十里八乡的人都到这里来赶集。

 

 

日子一天天过,日历一页页翻。

许多躲灾避难的人看中小镇地域偏僻的优势,携家带口来到小镇定居,本想在此过上世外桃源般的日子,不承想反因其“山高皇帝远”而一度成为兵祸匪患的重灾区。政府繁重的赋税,驻军疯狂的搜刮,土匪反复的劫掠,兵匪频繁的混战,让小镇人饱受乱世的摧残。那山山峁峁的羊肠小道上不时踏过王三春、徐贯之等悍匪们散乱的脚步,承受过多少兵匪博弈时疯狂射出的子弹,小河流过多少无辜生命的鲜血,小镇的商铺民房多少次冒出匪徒点燃的烈火浓烟。“跑反”成了小镇人挂在嘴边的流行词。小镇在慢长的岁月中熬过了多少凄风苦雨的日子。

终于有一日,红旗插上高桥镇。小镇人,拨开乌云见青天。

高桥镇,改造了一个旧世界,建立了一个新世界。镇上成立了人民当家作主的区公所、乡政府。经过剿匪肃特、镇压反革命、反霸减租等一系列举措,小镇人,终于过上了平安的日子。

小镇人的生活,也因国家政策的调整而调整,随形势的变化而变化。

那些单枪匹马搞个体经营的商户们,通过公私合营、转产、改行等措施,逐渐融入合作、国营商业的大家庭,以全新的姿态走进小镇生活的舞台。

镇上成立了搬运工会,昔日散兵游勇似的“背佬儿”有了统一的组织管理,变成了搬运工会的员工。不再像昔日那样,常常为抢生意而朋友反目、兄弟生阋。出入高桥镇的货物运输由搬运工会调度安排。搬运工人以肩挑背扛几人抬的方式保证了小镇生活的正常运转。

小镇有了国营的商店,像行政单位一样有了正规的上下班时间,早晨上班前售货员将门口一块块写着编号的木板卸下来,摞在两边的柱子上,下午打烊时再一块块装上去。在商店木板的拆开闭合中,迎来日月轮回,送走春夏秋冬。

卖日杂用品的商店人称生产门市部,那里总是飘散着浓浓的煤油味。大大的煤油桶放在柜台里面最显眼的位置,开始用油提加油,油瓶放在柜台,瓶口插上漏斗,用重量不等的油提累计加够人们要买的斤两。后来改用加油器,就省事了许多,只需根据人们所买数量,将瓶子接到出油嘴中,加油器调至相应刻度,将手柄压下去即可。小镇未通电时,小镇人和周边村民都到这里买煤油照明,供应量就特别大,尽管有段时间还限量供应,仍时常供不应求。里面化肥、农药、种子等农用产品占一个地盘;锄头、镰刀、铁锨等生产用具占一个地盘;铁锅、菜刀、瓷碗等厨房用品占一个地盘。像待嫁的姑娘,每天待字闺中,静候着有缘的人家。

卖烟酒副食的商店亦被人称为副食门市部,但更多的人称其为熟食门市部。在这里,熟食的概念被人们赋予了更宽泛的含义,凡是与嘴沾边的均以“熟食”二字代替,于是烟酒糖茶都变成了“熟食”,不知是不是特殊年月中人们的一种特殊情结。这里是男人和孩子们的最爱。远远就能闻到一股酒香和饼干、白糖、水果糖等副食品的清香。柜台既有散酒也有瓶装酒。散酒价格低廉,销量最好。酒装在陶瓷酒缸中,上面盖着盖子,旁边柜台放着一两、二两、半斤、一斤不等的酒提子。还有“大雁塔”“宝成”“羊群”“黄金叶”等品牌的香烟。常有赶场的男人来到此处,即使不买,也要在柜台前站一会儿,闻闻酒香的味道,看看香烟的品牌,嘴里享受不到,让鼻子和眼睛过过瘾,也算对自己一种心理安慰。也有人摸摸口袋,将口袋中的钱揉捏半天,盘算着到底买还是不买,最终一狠心,掏出捂得皱巴巴的票子,交给售货员,打二两散酒,站在柜台前,眼睛左右睃巡一下,见周边并无熟悉的面孔,便端起碗,浅酌慢品起来,恨不能那碗变成传说中江南巨富沈万三或本县盘厢河徐财主手中的聚宝盆,有一直喝不完的酒从碗底沽沽地冒出来。若见远处有熟人往这边走来,立马碗不离嘴,嘴不离碗,随着头向后仰、喉节蠕动,碗中酒很快灌入肚腹。放下碗,擦擦嘴,打几个酒嗝,迅速抽身离去。也有大气的汉子,见有熟人,大喊几声,把人叫过来,几两酒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碗已底朝天了,还要用嘴咂几下,然后道声别,各走各的道,各干各的事。有的要上一包香烟,打开抽出一支,横放鼻子前深深吸一口香烟的体香,在陶醉中用身上装的火柴点着,狠劲吸上一口,让五脏六腑雨露均沾后,再缓缓地让烟雾从两个鼻孔中冒出,如此反复几次,嘴里叼着烟,迈开八字步,潇潇洒洒地融入到街道的人流中。孩子们来到此处,便会被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吸引,像铁片遇到磁石,脚步不由自主就想往柜台前挪,即使被大人拽着离开,头还要顽强地扭回去,再扭回去。有的孩子嘴几瘪,泪水就流出了眼眶。大人不忍心,再折回,用一毛钱满足了孩子的愿望。孩子拿到水果糖,立马破涕为笑,急不可待地剥去一颗糖的包装纸,将琥珀般的糖果塞进嘴中。被水果糖顶起小腮帮的模样就变成了画家范曾笔下的牧童或书童。水果糖,甜在嘴里,也甜在孩子的心里。走亲访友的人常会到这里买一瓶白酒、一包饼干,再来一斤白糖或红糖。这几样东西是送礼的“黄金搭档”,外加一把牛皮纸拦腰封好的挂面,就是那个年代送礼的标配。有了这几样礼品,不管他大舅他二舅还是他三姑他四姨,都能体体面面的上门做客而不会被人谈嫌了。

春节前人们光顾最多的就是卖衣服鞋袜和布料的商店,也就是人们说的百货门市部。平时省吃俭用,布票也积存着,过年全家人一身新衣服是要做的,这时卖布料的商店就十分拥挤,生意也十分红火,连带着缝纫铺的业务量也成倍增加。人们都赶着春节前要把新衣做好,缝纫铺的工人们不得不加班加点赶时间,缝纫机“嗒嗒”的转动声便从早到晚响个不停。也有经济宽裕一些的家庭,直接买成衣,看上哪一件,让售货员取下来,放在身边大致比划一下,觉得基本合体,便直接买下,就节省了到裁缝铺制做的时间。老头子头上戴的帽子、老太太头上缠的帕子、孩子心仪已久的鞋子、全家人脚上穿的袜子......一一列入购买计划。如果愿望全部实现,那个年就过得十分幸福了。但往往身上的钱满足不了全家人的要求,只能权衡半天后以保障老人和孩子的需求为主,年轻人的愿望继续成为愿望,纳入第二年的计划之列。

书店是学生们必去的地方,店面不大,就十个平方左右。里面卖铅笔、毛笔、钢笔、墨水、墨汁、橡皮擦、铅笔盒、作业本;也卖白纸、牛皮纸;附带也卖年画,有伟人画像,更多的是反映工农兵生活的宣传画,也有《红灯记》《智取威虎山》《龙江颂》等剧照形式的大型连环画页,从图片下方的文字说明中就能了解整部剧的故事梗概。那年代的艺术家们对“文艺是为工农兵服务的”这句话落实得是最到位的,从文艺作品中就能体现出来。虽然名为书店,与大城市只卖图书的书店有着本质的区别,称文化用品商店似乎更恰当。也卖书,但书并不多,大多是小人书,孩子们爱看,销量也好。这里常常就聚集着一群群的学生。

也有国营的饭馆,卖馒头、包子、稀饭、海带汤等日常饭菜,购买凭粮票和钱,二者缺一不可。也有一个旅社,住宿得有单位介绍信。那时的介绍信就像现在的身份证,没有介绍信你是没法住宿的,一不小心还会引来镇派出所公安人员的盘查审问。虽然人们已过上了太平的日子,曾经的顽匪敌特之流早已肃清,鸡鸣狗盗之辈也被改造成了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已成为生活的常态,但人们的警惕性始终没有放松。不过那时人口流动性不大,除政府部门、企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出差住宿旅社外,很少有农民走这么远的路来住宿。旅社平时就比较冷清。

收购站最热闹,农民把苎麻、生漆、茶叶、蚕茧等农产品和半夏、天麻、党参、杜仲等药材都背到这里来卖,人气就比较旺。收购站的一面墙挂着几块木板,用毛笔写着各类商品的等次与价格。还挂着狐狸、狗獾等动物的毛皮。地上堆着一麻袋一麻袋的山货特产,像杂货铺似的,还有一股浓浓的药材味。

粮管所里面有个大大的院子,摆放着几台风车。这是人们交公粮的地方。每到交公粮的时间,一袋袋的小麦、水稻、包谷、黄豆、绿豆等主粮和杂粮从各村源源不断地运到粮管所。粮管所工作人员先用手中的粮食抽样扦插进粮袋,取出一扦样品用手捏一撮放鼻子前闻闻,看有无霉味,再放嘴中咬咬,看是否晒干。如果不符合标准,便让拉回去调换,或晒干后再来;如果符合标准,便让本已清理过的粮食倒进粮管所的风车再次进行清理。粮管所的几台风车就开始忙碌起来。将粮食中的石子、杂草、尘土二次清除后,再过磅称重,登记好交粮单位、种类、数量后归入粮仓。饥饿年代粮管所也给人们供应小麦、包谷、高粱、红苕片等返销粮,保证人们的正常生活。

农具厂既造农具也修农具。里面有几个铁匠炉,时常烧着通红的火,有一帮穿着皮围裙的铁匠,抡起铁锤,有节奏地将一块块烧红的铁反复敲打塑形,老远就能听到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声音高低错落,如演奏着一场金属感十足的原生态打击乐。一把把锄头、弯刀、菜刀就从这里打制了出来。铁匠们有时像外科医生,那些在劳动中磨损、受伤,缺胳膊短腿的农具,经过他们加钢、镏齿、淬火等一系列工序“妙手回春”,又变得完好如初。后来也造铁锅、吊罐和犁铧,从外地请来技术人员现场指导,在一个高高的焦煤炉中烧开铁水,倒进模型中,冷却后就定了型,砂轮打磨光滑后就上了市,走进了人们的厨房和田间地头。

还有一个农厂,有自己的水田和旱地,常在田地中栽上精心选育的水稻、小麦、玉米等不同品种,插上“某某几号”的木头标牌,研究各自抗风、抗旱、抗雨、抗虫能力及收成情况,在优胜劣汰中为农民增收掌握第一手资料。有几年改为农中,培养农业人才,收高中生,课程还是高中课程,就加了一门农业基础知识。农中停办后,继续搞农业种植与研究。

卫生院设在西河桥东头一个巷道处,从事卫生宣传、疾病诊治、卫生防疫、妇幼保健等工作,开展常见病、传染病、地方病的治疗。给孩子们胳膊种上牛痘、麻疹等疫苗的标记,将患甲状腺肿瘤的人们挂在脖子上像小球似的“瘿瓜瓜”一个个切除,还在医院墙上张贴“大家吃碘盐,消灭瘿瓜瓜”的宣传画,为群众发放碘盐片。将疥疮、头癣、疟疾、梅毒、麻风病等传染性疾病一个个消灭。这些白衣天使们,在卫生院条件十分简陋的情况下,以满腔的热情,尽最大的努力,呵护着小镇人的健康。还有一个中药铺,主要治疗一些常见病,小镇周边农村对中药认可度一直很高。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怎么省事怎么来,怎么便宜怎么好,他们大多嫌西医打针、输液麻烦,人还得每天往医院跑,那时交通又不方便。于是许多头痛脑热、胸闷气短、阴阳两虚等病症要么到中药铺请中医大夫把脉开药,要么请乡村中医开个药方到药铺抓药治疗。还有一个兽医站,专给牲畜治病。里面有个姓刘的兽医大夫,既给牲畜治病也给人治病,他的口头禅是人兽同理,区别是牲畜用药量大,人的用药量小。是真的吗?不知道,这得问专门搞医学研究的人。不过他也治好了一些人的病的确是真的。

镇上还设立了学校。小学是完全小学,校址设在营盘梁北坡的双龙寺,那里曾经改建为私塾,便在此基础上改建成学校。敬神的地方变为教书育人的场所,也算破旧立新、与时俱进了。从镇上通往小学的路是沿着山坡修建的一条蜿蜒上升的小土路,一旦下雨,路上便特别湿滑,常有孩子一不小心滑倒,要么小手泥地上面拓“手模”,要么胳膊、膝盖㧺“印章”,要么屁股下面贴“烙饼”。总让人想起“只有不畏劳苦沿着陡峭山路攀登的人才有希望达到光辉的顶点”那句话来。这还是一条很励志的路。路再励志,也抵不过家长们对孩子的爱,意见便反映到相关部门,后来终于修建了从坡底直插小学操场的水泥台阶,路况得到明显改善。那台阶就变成了一排排琴键,孩子们每天用蹦蹦跳跳的脚步在上面弹奏着童年的音符。

中学在小学的下面,西河东岸边,开始只有初中,后来又增设了高中(如今高中部已撤)。学校南头那栋教学楼门口有个篮球场,作用发挥最大。除上体育课外,课余时间只要天气晴好,常有人在此打篮球。有随意玩的,谁抢到球谁投,有年级与年级之间的比赛,有班级与班级之间的比赛,也有校内与校外的比赛,有统一组织的,也有自发组织的。篮球场就时常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景象。沿篮球场两边的台阶下去,是一个大操场,这是学生早晨出操的地方,也是学校开田径运动会的地方,一个操场,将长跑、短跑、接力跑,跳高、跳远、撑杆跳,铅球、铁饼、标枪等项目“一网打尽”。这也是镇上的一个大型广场。镇上放电影和许多大型群众性集会都在这里进行。

有了这些单位,就增加了城镇人口,就聚集了各方面的人才,就增加了小镇的活力。学校教师大多是科班出身,能写会画、吹拉弹唱的人才很多,其中唐祖祺老师的书法、石金谷老师的绘画就很有名气。唐祖祺老师写的楷书具有相当深厚的功底,既有欧体的秀丽,也有柳体的风骨,是完全可以进入书法家行列的,只不过他行事低调,平时踏踏实实教书育人,很少显山露水。七十年代末,中学搞过一次学生的钢笔字展出,他写了一幅毛笔楷书作品,贴在学生作品的前面,起示范引领作用。内容是陈毅元帅“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的古诗。一时名动校园,不说学生,就是许多年轻老师,也是第一次见他的书法作品。才发现这偏僻的中学校园原来也是藏龙卧虎的地方。石金谷老师听说大学美术专业毕业,六七十年代小镇街道的伟人画像,均出自他的手笔,模拟套色木刻的技法,神态十分逼真传神。还有街道上写的标语口号,大部分也是他的劳动成果。他平时也很少搞美术创作,到了八十年代初,他画过一幅学习张海迪的宣传画,挂在小镇文化站外墙上;文化站搞画展时他也画过一幅炭粉素描,画的是周总理。他的作品属典型的学院派风格,绝对的专业水准。如今在高桥镇的老街上,他写的某些标语还以斑驳的色彩展示着时代的印记。

那些青春靓丽的女干部、女职工们,头顶刘胡兰式的“妹妹头”、李铁梅式的“麻花辫”,身着干练洒脱的“列宁装”、简约大方的“布拉吉”,引领着小镇的流行风。从这些发型和流行服装不难看出,虽中西合璧,却来自同一个阵营。后来,因特殊原因,“列宁装”“布拉吉”逐步退出流行装的舞台。女孩子们开始迷恋兵哥哥的“绿军装”。一个个以“不爱红装爱武装”的飒爽英姿,展示着小女子的大能耐,以“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壮志豪情在各自的工作岗位干得风生水起。小学有位漂亮的女教师,脑后时常扎着一根又粗又黑的长辫子,还写得一手像她本人一样漂亮的仿宋体粉笔字。她从大街走过,就成了《陌上桑》中的罗敷,年轻人的目光如吐不尽的蛛丝,被她牵引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巷拐角处,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有的还会装作若无其事地跟在她屁股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走他走,她停他停,若见她有所察觉,便赶快溜进商店躲起来,引得同伴们阵阵哄笑。

镇上还住有许多农村户口的人,他们还是干老本行,在小河四周的田间地头劳作,种粮种菜养活自己,也交公粮为国家做贡献。

后来小镇也有人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做些小生意,卖饼子、麻花、油条之类的小吃。西河桥西头有户姓周的人家饼子就做得特别好,主打红糖饼,买的人还很多。

 

 

虽然“高桥有座桥,离地万丈高”几句话给高桥人贴上了吹牛皮的标签,但高桥镇还是出现过让高桥人脸上增光、身上添彩的事。三十年代,高桥镇泥池寺田姓人家设计诱杀悍匪徐贯之,就曾在全县传为美谈。徐贯之曾抢劫过田家财物,田家主人时任县财政局长,心里憋不下一口恶气,先重金收买徐的部下,要取徐性命,因计划未遂,便主动与徐示好,拉上关系,建立感情,待徐放松警惕后,热情邀请徐到家做客,趁徐酒后打麻将疏于防范之际,派人从背后对准其脑袋就是一斧头劈去,徐当场殒命。田家主观为己报了私仇,间接为民除了公害,一时在小镇声威大增。人们还以此总结出一条“徐贯之打牌——伤脑筋”的歇后语来,遇到棘手的事不好处理时这句话就会脱口而出。

五十年代末,高桥镇还创下了个全县第一。建起了全县第一座水电站。使高桥镇成为全县第一个用电的地方,比紫阳县城还早了好几年。小河水又再次为高桥人做出了贡献,给人们带来了光明。让高桥人一点也不心虚地自豪了好长时间。

那时条件简陋,引入发电机房的水管据说是采取箍木缸的方法用木头箍起来后又一截一截连起来的,为防腐蚀,上面刷着一层黑黑的油漆,管道上方为防雨淋还搭着架子盖着石板瓦。远看那黑色管道如一条巨蟒伸向河岸水电站的机房中。有资料记载,最初使用的还是木质旋桨式水轮机和20千瓦发电机,年发电量也只有8.6万度,且只能保证单位及街道居民用电,但已填补了紫阳县无水电站的空白,小镇人能不扬眉吐气的傲骄一回吗?

用于发电的水有部分被人引向下游用于灌溉农田,让高桥镇又产生了一条歇后语。因那条大堰从小镇街道后山的斜坡流过,就让憋屈了很久的大山逮住机会,立马给小镇人套上了“紧箍咒”,流经大山的大堰就成为悬在小镇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警告人们必须时刻保护大堰的安全,一旦保护不当,大堰决堤,小镇就得遭殃,就成了“高桥垮堰——街()背湿()”。意为活该倒霉的意思。不过这歇后语和“徐贯之打牌——伤脑筋”的歇后语一样,是高桥人的专利,再扩大一些也只是紫阳县人的专利,到了其它地方就不好使了。如果非要使用,只会搞得人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小镇人很争气,不仅将那条大堰修得十分结实,每逢下大雨前电站工作人员还会到大堰源头闸门处,关闭河水流向电站的闸门,打开向小河排水的闸门,将水全部排向小河,宁可临时不供电也要保证小镇安全。那石头和着水泥修成的堰堤几十年从未出现任何闪失。大山也就没了念“紧箍咒”的机会。

更让山没想到的是,一条大堰,还给中学孩子们复习功课提供了一个理想的场所,给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们抛眉送眼、传递纸条提供了良好的契机。每逢夏秋季节,小镇街道背后浓浓树荫罩着的大堰外堤,成为学生们最爱光顾的“打卡”地,到处坐着或聚或散的学生。一时鸟鸣声声,书声朗朗,这里就变成了海阔天空的“自习室”。有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们,也会心照不宣地来到这里,相互都有好感、还处于朦胧阶段的,一个坐在离另一个不远的地方,手里捧着书本,心思却早跑到了对方身上,你把我瞅几眼,我把你瞄几下,目光相撞的一刹那,又会害羞地转过头。此时无声胜有声,一个眼神就将内心的秘密无线电波般传给了对方。已捅破那层窗户纸的,一个走过另一个身旁,眼睛左右一扫,见没人注意,赶快将一个纸蛋装作不经意地丢到地上。另一个再趁人不注意时迅速拾起来,在书的遮挡下拆开。纸条上的话便甜如蜜、醇似酒,很快让人陶醉其中。倘是女孩,便有红红的晕溢上脸庞,倘是男孩,便有痴痴的笑荡在脸上。恋爱中的男孩女孩都成了优秀的“地下工作者”。学校的禁令如山,少男少女的情思像河,如流经小镇的东河与西河一样,怎么也禁不住萌动的春心对爱情的追求和向往,哪怕是“一场游戏一场梦”,他们也乐意。也有多对从初中或高中开始互生爱慕之情的学生,最终踏上红地毯,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大山“紧箍咒”没用上,还给小镇做了那么多贡献,绝对是他没预料到的事。不知那呼呼的风声是不是大山的一声声叹息。

 

 

随着时代的发展,小镇将原先通往外面世界的小路,有的地方加宽,有的地方改道,有的地方建桥,昔日的小路化蛹成蝶,变成了可通车的简易公路。有了公路便有了大卡车,从县城往高桥、铁佛、双河运煤油、食盐、布匹、糖酒等日用百货,再将这些地方的苎麻、桐油、茶叶等山货特产运往县城。当然,还有铁佛的煤炭,也源源不断地运往外地。通了车,就为搬运工人减轻了劳动负担,他们大部分时间只需在镇上装卸货即可,途中运输的事由四个轮子的汽车代替了一双腿的脚力。不仅缩短了运货时间,提高了商品流通的效率,也保证了小镇日用百货的正常供应。

黄泥土路经大卡车长期碾压,地基松软的地方便出现两条深深的车辙,浮着一层厚厚的尘土,晴天车轮碾过,那尘土便瞬间化为浓浓的尘雾,车子经过一会儿了,还在空中飘浮着,舞动着,久久不愿散去。行人经过,便撒丫子从尘雾中跑过去。尘土依然会乘机附在人的身上,土腥味依然不依不饶地钻进人的鼻孔。遇到雨天,尘土又化为泥浆,车轮一压便四处飞溅,常有路人躲闪不及,被溅上一身的泥点,平常衣立马变成了“迷彩服”。不知尘土是在发泄被碾压的不满,还是表达被漠视的抗议。

路狭窄,弯道多,多处是悬崖峭壁,那车就开得慢,最快不过40码,遇到陡坡,更慢,老牛爬坡似的,便有学童乘机从后面爬上车厢,将煤车当成了公交车,快到家住的地方等车速慢时再跳下来。

常言道,物以稀为贵,人亦不例外。那年代车是稀罕物,司机更是像宝贝一样被人捧之敬之。小镇人有了开车的亲友,就有了骄傲的资本,就会带来很多的方便。想到县城或其它乡镇办事,或到公路沿线走亲访友,只要车顺路,就能把你带到。每年烧的煤更不用发愁,你只须准备几条口袋扔在车上,把钱交给司机,他给单位拉煤时让煤场工人将几个口袋装满,扎紧袋口,扔在车厢煤堆上面,拉到镇上,你卸下来拉回家即可,能省下不少的时间和人力。司机在行车途中偶尔遇到村人得急病需送医院的,也会停车,把他们送到医院,为医院及时救治赢得宝贵的时间。有时因他们一个善举就挽救了一个人的生命。这些司机就成了小镇人眼中的活雷锋,时常会在嘴边提起,赞扬的话一箩筐一箩筐地说。司机行车途中有人招手搭顺车有时也会停,全凭自己心情。当然,遇有穿着时髦的姑娘招手,那些年轻的司机一般都会停车,将姑娘带到目的地或离目的地最近的公路边,有的在聊天的过程中还处上了对象。当时镇上流传着许多搭车的顺口溜,如:“凡尼丁,胶底鞋,要坐车,司机台。”“身穿的确良,搭车不用忙,只要招招手,汽车停身旁。”都是那特殊年月的真实写照。

后来,路上又增加了一辆农场的大型四轮拖拉机和公社的几辆手扶拖拉机,大部分时间还是拉煤,其它时间拉些日用百货。拖拉机速度虽慢,嗓门却大,黑烟还多。远远就能听到柴油发动机“突突突”的声音,一股股黑烟从烟囱冒出来。虽然比汽车低了几个档次,声势造得一点不小,谱摆得比汽车还大,远远拉响“警报”,提示闲杂人等速速让道。开拖拉机的司机虽没汽车司机牛,能开上也是件自豪的事。那时政府机关和普通百姓对军人十分尊崇,公社有两位手扶拖拉机手选的就是从部队复员的战士。

公路上出现较多的还是人们自制的一辆辆架子车。这种“国产牌”架子车在全国农村十分普及。架子车是用木头做的,从镇上买来架子车专用轮胎,将做好的车体固定或卡在轮轴上,中间是简易的车厢,两根长而平直的车把从车厢两侧伸出,一根结实的攀绳绑在车厢两侧。人拉车时站在车把中间,两手握住车把,掌控行驶方向,攀绳套在肩上,肩手协力拉车,纤夫似的拉着车辆行进。这种架子车,农村主要用它到镇上交公粮,从镇上拉化肥、拉返销粮,到铁佛寺拉煤,偶尔拉其它杂货。用这种架子车主要是公路沿线的生产队或个人。平时将车立在墙角,要用时由两人将架子车抬到公路上,需要运往镇上的粮食或其它杂货用背篓或担子运到公路上,再搬上架子车。虽特别麻烦,但公路上用架子车拉货比人肩挑背扛省力省事许多,一车能拉三四百斤货,便有许多生产队和个人使用。架子车身份最低,时常苦行僧似的在公路上埋头行进,汽车来了,让;拖拉机来了,让。唯一会给他让道的,只有行人。他的身份决定了他的宿命,不可更改。

 

 

随着一扇叫“开放”的大门打开,一股新的空气飘洋过海吹进国门,也翻山越岭吹进了这个小镇。街道上又有了私营的商店,羞怯地藏在一个个不起眼的角落,卖一些与国营商店相同或不相同的日常用品,与国营商店相比,如刚过门的小媳妇,低调内敛,不事张扬。私营商店给人们提供了更多的方便,国营商店还没开门,私营商店早已开门迎客了,国营商店早已打烊了,私营商店的门还大开着,等候着顾客的光临。人们时常下班回家后正做着饭,突然想起家里没盐了,这时国营商店已关了门,便对孩子说,快,到某某商店买袋盐去。很快,盐就买回了家,还不耽误炒菜的时间。有时晚上几个哥们儿聚到一起想喝酒了,家中又没有现成的,没关系,让老婆或孩子到某某商店去取,如果也关门了,直接到家里去找人,反正酒是一定能买来的。

电视机这稀缺的宝贝也走进了小镇,开始是黑白电视,像电影《你好,李焕英》中李焕英家买的那样,后来又陆续有了彩色电视机。电视播新闻,也播港台剧、港台歌曲。人们以前只能从收音机和有线广播中感知播音员那甜美的嗓音,那珠圆玉润的普通话。便猜测着播音员的长相,用看过的电影中那些电影演员作类比,说男播音员或许像赵丹、孙道临、王心刚那样帅气呢!女播音员可能像龚雪、张瑜、林芳兵那样漂亮呢!有了电视机,仿佛与播音员面对面坐着听他们播新闻节目了。中央电视台主持人赵忠祥、李娟、邢质斌、张宏民等人就走进了人们的视野,就成了小镇人“天天见面”的“老朋友”。小镇人也知道了电视节目主持人也不全是看脸蛋的,还要普通话过硬、文化水平高、应变能力强才行。

昔日称为靡靡之音的情歌,堂而皇之地走进了中央电视台。港台歌星那柔情似水的歌声便通过电视银屏在小镇四处飞扬,吸引着小镇的饮食男女,让人们听到了不同于样板戏、不同于本土山歌的另一种挠人心窝窝的声音。有些人家买了单卡或双卡录音机,成天播放着港台歌曲,《外婆的澎湖湾》《甜蜜蜜》《我的中国心》《万里长城永不倒》《橄榄树》等一大批歌曲以电视或磁带的形式传播到了小镇。年轻人以唱港台歌曲为时髦。有的小伙子走亲戚也要把录音机提上,人还未露面,歌声已提前通了风、报了信,告诉主人,有客人登门造访。

电视中播放香港电视剧《霍元甲》时,一大帮孩子围在有电视人家的窗户外,剧集不播完不散场。有电视的人家也慷慨,房子小,孩子们进去也坐不下,都是熟人家的孩子,让谁进不让谁进都不好,便把窗户开得大大的,让大家都能看到。电视剧情也成为孩子们聚在一起聊天的热门话题。一个个说《少林寺》拍得好,可惜只是电影,时间短,虽然镇上电影院放了好几场,还是没看够。《霍元甲》有二十集,相当于看了二十场电影呢,值。心理总算得到满足。自从电影《少林寺》放过之后,校园里便有孩子们“嘿嘿哈哈”地练起了拳脚,看了电视剧《霍元甲》后,孩子们练得更带劲了,虽然大多是胡练一气,却有着十二分的热情,都希望自己有李连杰那样的好功夫,都想成为霍元甲那样的大英雄。

仿佛一夜之间,港台地区甚至国际上流行的牛仔裤、喇叭裤、蝙蝠衫就极具侵略性地闯入了小镇,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黏在了姑娘小伙子们的身上。老人们横看竖看不顺眼,发牢骚说现在年轻人怎么变成这样了,一个个穿得流里流气的哪像个正经人?家里大人管,管不住;街坊邻居说,不理睬。嘴里哼着流行歌,该干啥干啥,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

随着国外电视剧和港台剧的热播,姑娘们的发型也有了很大的变化,清纯靓丽的“山口百惠头”、美丽飘逸的“林青霞头”、张扬奔放的“爆炸头”、俏皮可爱的“歪马尾”成为时尚的发型。原来理发馆那几个老师傅一时难以适应这骤然的变化,他们凭一把剃刀、一把剪刀、一把推子、一把梳子练就几十年的功夫,驾轻就熟的便是刮胡子、理光头、平头、三七分、妹妹头,白发染黑发。这些技术要应对年轻人的新理念、新标准、新要求,明显捉襟见肘,力不从心。不禁感慨自己的技术已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步伐了。便有年轻的姑娘小伙子们瞅准商机,到紫阳、安康、西安、成都等地学习新的理发技术,学成归来后加入小镇的理发行业,专门打理年轻人的发型。连店面名称都进行了改革,不叫“理发馆”而称之为“发廊”了,墙上贴着各式发型的帅哥美女照,进来理发的年轻人选一款自己喜欢的发型,理发师经过一番吹、理、剪、烫后就和图片上的发型一样了。

镇上的人也自动分成了两个阵营,中老年人自然是“理发馆”的拥趸,因为那里是他们多年来聚集聊天的场所,了解信息的窗口,有着深厚的感情。年轻人则变成了“发廊”的常客,因为理发师都是同龄人,勾通交流无障碍,兴趣爱好也相同,一来二去就变成了哥们儿和姐妹。有时没带钱也没关系,先理发,后面方便时再付款。

也有思想前卫的中年女性“背叛”理发馆,“投诚”到发廊,把自己头上顶了多年的“妹妹头”或“麻花辫”烫成发廊图片上的“大爆炸”或“小波浪”。

小镇的生活如“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小镇人,有城镇户口的孩子通过考学、招干、招工、顶替等方式陆续端上了铁饭碗。那些这几样都沾不上边的城镇孩子,开始自己谋出路,街道租个门面,或直接将自己家的一楼重新装修一下,开商店,开饭馆,开发廊......过自食其力的生活。

那些考不上学的农村孩子,想经商没资金,招干、招工没资格,也没端铁饭碗的父母可顶替,却不想像父辈那样,将一辈子的命运锁定大山深处,过没有盼头的穷日子。便与亲人、朋友结伴,远赴异地他乡,到煤矿、砖窑、建筑工地、私营小作坊......靠打工挣钱。如小说《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平那样,寻求另一种生活方式。

人们开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小镇大部分年轻人如候鸟一般,在全国各地飘荡,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家,成了一年难得待几天的驿站。春节前几天,外出闯荡的人带着一年的辛苦换来的希望或失望,匆匆赶回小镇,与亲人团聚。无论外面的日子多苦多累,全家人的新衣,父母的营养品、妻子的首饰、孩子的玩具是要买的,因为寄托着的是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血浓于水的亲情。相聚的时光总是很短,期待的时间总是很长。节日的鞭炮还在小镇炸响、烟花还在夜空绽放,又得收拾行囊,告别父母的不舍、妻子的无奈、孩子的留恋,被无情的绿皮火车拉向天南海北,开始为新一年的生计奔波。

春节期间,离小镇最近的权河火车站客流量猛增,站虽小,也不得不开启春运模式,小站候车室时常涌动着一群群背着行囊的小镇人。归家时的喜悦与离开时的感伤都写在一个个小镇人的脸上。

有奋斗就有收获,经过小镇人几年的拼搏,生活条件明显改善,全镇基本过上了“吃穿不用愁,点灯不用油”的日子。人们手里有了余钱,公路上开始有了自行车。但人住的地方往往离开公路,不是爬坡,就是下坎,于是公路上人骑车,离开公路便车骑人。就这也阻挡不住人们对自行车的偏爱,毕竟祖祖辈辈走山路人的确走怕了,走哪去骑自行车比走路省力快捷了许多,而且还能在后座、前筐捎些东西,自行车就很受小镇人欢迎,中学大操场便常有人练习骑自行车。那些半大的孩子,腿还不够长,开始先学溜车,双手握住车把,左脚踩着自行车的脚踏,右脚蹬地,脚蹬一下,自行车向前溜一截,慢慢地掌握平衡后能控制车子了,便将右脚从车子大梁下面插过去,双脚一上一下踩着脚踏板让车子行进。那些青壮年,开始溜几圈就不耐烦了,学着往上骑,往往右腿刚一跨车子就失去了平衡,“吧唧”一下摔倒在地。摔倒了没关系,爬起来甩甩胳膊肘,还能活动自如,再看看胳膊只蹭破点皮。轻伤不能下火线,接着再练,再摔,再练,终于可以稳稳驾驭这两个轮子的家伙了。也有的自己在前面蹬,让同伴在后面扶住车子后架,这就安全了许多,即使重心没掌握好,车子也有人在后面稳住,不会一下摔倒在地。开始沿操场一圈一圈骑,扶车子的同伴却受不了,累,便乘骑车子的人不注意,松了手,车子骑出老远了,才发现后面扶的人不在身边,终于知道自己可以控制车子了,心里一高兴,得意便忘形,车子乘机来个下马威,车把一歪,人便掀落“马”下。在一次次的摔跤中,一个个终于能够彻底掌控自行车了,开始骑车上路。公路上的自行车就明显多了起来。

 

 

时间进入九十年代,“有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划了一个圈”,时代的发展再次进入加速模式。到了九十年代末,高桥镇从自然镇变为具有行政意义的镇了,原高桥区改为了高桥镇。原高桥区管辖的高桥、龙潭、铁佛、芭蕉乡,中途曾改为公社,恢复为乡后,又一次改名,这次芭蕉乡单列了出去(后并入向阳镇),其它三个乡拆分成许多村,由高桥镇管辖。过了几年,双桥镇(原双河区)深磨村也划入高桥镇麾下。这一出一进,高桥镇行政管辖范围基本保持了平衡。

许多小镇原居民,因工作调动、随子女迁移等原因纷纷离开小镇,到紫阳、安康、西安等其它城市定居生活。小镇周边农村人外出打工挣钱后纷纷到小镇购房或建房,小镇人气不仅没有冷落,反而越来越繁华热闹起来。毕竟小镇生活条件比偏远农村要方便很多,生活成本又比县级以上城市低出很多,小镇便被新的移民输入了新鲜的血液。

以前小镇人出行到外地,先从小镇步行十多里路到权河,再坐四川达县(现达州市)发往安康的直客列车,到安康后再换车前往全国各地。如果到紫阳县城办事,也可坐这趟车,坐三站就到了紫阳。这是出高桥镇到外面世界的最佳选择。如果要到铁佛、双河等地,只能靠一双铁脚板或搭拉货的顺路车。

到了九十年代初,紫阳县城终于开通了到小镇的客运车,从紫阳县城发往铁佛、双河的客运车也在高桥设站停靠。后来小镇通往周边乡镇的公路又全部进行了硬化,镇政府又在全镇开启了村村通工程,水泥路如一条条毛细血管通往各个村庄,路况越来越好,交通越来越便捷。私人跑的出租车也应运而生。随后农村几乎家家都有了摩托车,通过小镇的公路及周边的村道上,到处都是摩托车和出租车的身影。摩托车成了小镇周边村民主要的交通和运输工具。自行车只昙花一现,就消失在岁月深处。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逐步提高,私家车也陆续走进了小镇。

如今,不仅有从紫阳发往高桥镇的客运车,从紫阳发往双桥镇、洄水镇的客运车也在高桥停靠,还有安康市直接发高桥镇的客运车。从高桥镇裴坝村到权河村路段的公路也拓宽成了双向车道,再不像从前那样,道路狭窄处两车相会时,一辆车必须退到路面宽阔处给另一辆车让道了。由于外出打工的小镇人越来越多,许多人在外面都买了私家车,逢年过节,开车回家也成为时尚,小镇不时还会出现堵车的现象。

小镇发展的脚步一刻也未曾停歇,电信宽带、中国移动、联通等通讯网络逐渐将小镇全方位覆盖。即使你到了偏远的山区,手机信号依然陪在你的身边,时刻为你效劳。许多人家电话安装没几年,BP机没用几天,就被手机淘汰。从七八岁的孩子到六七十岁的老人,手机都成了不可或缺的通讯工具。孩子想千里之外打工的爸爸妈妈了,老人想在异地他乡拼搏的儿女了,打个电话,发个语音,或视频对话。孩子们汇报一下学习成绩,看看爸爸妈妈是不是自己梦见时的样子。老人们聊一聊家长里短,轶闻趣事,报个平安,把对儿女的牵挂写在脸上。也有爷爷奶奶们抱着的一两岁的孩子,见到手机视频中的爸爸妈妈,便一边奶声奶气地喊着一边用手去摸、用嘴去亲。喊着喊着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手机两端的大人们扭过头,瞬间亦有泪水溢出眼眶。

小镇人,在外出创业的过程中,涌现出一大批致富能手。其中一个叫郑远元的年轻人,靠一双勤劳的双手,扎根修脚店这个最不起眼的行业,干出了在全国都有广泛影响的大事业。一个小小的远元修脚店,在各大城市“遍地开花”,带动一大批紫阳人走上了致富路。

在外打工的小镇人,经过城市环境的熏陶,穿着打扮也与城市逐步接轨,言谈举止也越来越得体,越来越文明。小镇人到城市打工,为城市发展做贡献,城市文明又反哺了进城的小镇人。许多在城市打拼多年的小镇人,学到一技之长后,返回故乡,以先进的理念、超前的思维,开始在故乡创业,又带动了小镇经济的发展。

近年来,镇政府将贫困移民定居点也选在小镇,小镇的规模便越来越大,住的人越来越多。原先的国营商业逐渐隐匿了,个体宾馆、饭店、农家乐、超市、专卖店、家具店等如雨后春笋呼啦啦冒出一大片来。原先的集体企业陆续消失了,新的个体企业一步步成长了起来。小镇立足当地资源优势,依托企业发展循环农业、生态农业,着力打造开发富硒特色农产品、富硒食品。农家养的土鸡、土猪、山羊等禽畜,种的茶叶、玉米、魔芋等农副产品,经过企业的科技处理,精细加工,精心包装,立马高端大气上档次,从“灰姑娘”变成了“白天鹅”,借助电商平台,入驻淘宝网站,进入大型商场,走上全国各大城市的家庭。镇上采取与企业联姻的方式,成立产业联合社,通过订单养殖、订单种植、企业务工等多种途径,解决了许多农民特别是贫困户的安居、就业、增收问题。镇上还陆续建起了幼儿园,敬老院。两千多年前《礼记·礼运篇》中描绘的“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的生活在今天的小镇变成了现实。

如今小镇的山、小镇的水,均属一江清水通京津的水源保护地,通过开展生态宣传,“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观念已植根人心。小镇人,像呵护眼睛一样呵护着身边的小河。镇上经常组织清理河道垃圾,建立河长负责制,使河水一直维持着优质的标准、保持着青春的容颜。小镇人更知道欠大山的债太多了,以前只知道疯狂地向大山索取,从未意识到保护大山的重要性,每当暴雨肆虐,大山毫无防范能力,被人早已挖得千疮百孔的土地变成泥石流冲入小河,小河亦以浑浊的“泪”、嚎啕的“哭”,向小镇人发泄内心的不满。人们终于发现大山与小河就像父子亦或父女一样,无论曾经有着怎样的矛盾或隔阂,仍改变不了山水相依的亲缘关系,山之痛便是河之殇。于是像保护自己的肺一样开始保护大山,通过退耕还林、植树造林、严禁乱砍滥伐等一系列措施,逐步为大山穿上了绿色的“衣衫”,大山不再是一副衣衫褴褛的模样。大山的怨气、怒气也逐渐消失,再次焕发出勃勃生机。

春天你若到小镇转一转,你会看到一条条茶带缠绕山间,身着桃红柳绿的采茶女身背笆篓、竹篼,一双双巧手在茶丛中灵动地采着嫩芽,如群鸟啄食一般,山歌亦如一只只百灵鸟在茶园上空飞翔。还有那满山遍野的油菜花、迎春花、杏花、李花、樱花和许多不知名的野花灼然绽放,如下凡的仙子缠绕在你身边,阵阵花香随和风钻进你的鼻孔。家花香、野花艳,你便会在这视觉、嗅觉与听觉的盛宴中迷失自我,恍恍然如来到人间仙境,恨不能将所有的花香吸进你的肺腑,恨不能所有花朵都陪在你的身边,成为你的“红颜”。

夏天,你若开车沿大山深处的水泥公路盘旋而上,两边的树木擎起茂密的枝叶为你举着大大的“遮阳伞”,你仿佛穿梭在绿色的森林长廊中,偶尔会有乌梢蛇、菜花蛇或松鼠等小动物们从路中央悠闲地游荡过去。路边不时会看到白墙黛瓦的两层或三层小楼掩映在绿树丛中,有的居住着人家,门前停放着摩托车,周边菜地种着茄子、南瓜、豆角、西红柿、辣椒等蔬菜,有老人戴着草帽在地里劳作或坐在门前阴凉处悠闲地抽着旱烟;有的开着农家乐,门口挂着“某某大院”“某某山庄”的牌子,走进去,老板先给你来杯紫阳茶,一杯茶水里面几乎有三分之一的茶叶,如在城里面,至少能泡三杯以上的茶,从中便能看出老板的豪爽大气。菜以本地腊肉、鸡肉、鸡蛋和时令蔬菜为主,都是无激素催肥、无农药污染、无药物保鲜的原生态绿色食品,口味以酸辣为特色,不仅份量足,而且味道正。你可以在这里待上一天,即使烈日当空,树阴下仍是凉风徐徐,将暑热毫不客气地赶到了大山脚下。喝着富硒茶,摇着芭蕉扇,吃着农家菜,白天听鸟语蝉鸣,夜晚闻虫吟蛙鼓,你一定会被这浓浓的乡土气息所感染,所陶醉。

秋天,你若来到小镇,则是另外一番风景,那满山草绿、墨绿的色彩中点缀着的淡黄与桔黄、浅红与深红,是秋献给你最动人、最迷幻的色彩,是你手中相机和画笔拿起就不愿放下的最靓丽的风景。还有那房前屋后栽种的柿子、柑橘,以“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吉祥与喜庆宣告着秋的收获。你随便摘一个红柿子,剥去外皮,将果肉吸食一口,或摘一个柑橘,去皮后掰一瓣橘肉塞进嘴中,那种刚与树体分离、仿佛还渗透着鲜活生命力的甜、甜中带着的微酸,会从口腔瞬间扩散到胸腔,将你的味蕾彻底征服。那是令你永远也忘不掉的滋味,是你在大城市绝对品尝不到的滋味。

冬天你若来小镇,尽管大部分植物已顺应自然,褪去绿装,养精蓄锐,悄然“冬眠”,仍有松树、柏树、茶树、桂花树、棕榈树等常绿树木与片片竹林一道,为你呈现一片青青悠悠的绿。而不经意间的一场大雪,又会将山川沟峁妆扮成一个冰雕玉琢的世界,一群群的鸟儿在雪野中觅食,散步,自由飞翔。如果你是摄影达人,请带上你的相机,邀上几位平面模特儿,在雪野中选好背景,摆出优美的造型,你只须将相机调好参数,按下快门,一幅幅可入画报的照片就会呈现在相机的屏幕中。模特儿就变成了童话世界中最漂亮的“白雪公主”。

当你领略到高桥镇四季的美景,不由便会想起北宋著名画家郭熙《山水训》中“真山之烟岚,四时不同。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欲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的话来,只是这里的冬天,一点也没有惨淡而昏沉的景象,反而以丛丛的绿、莽莽的白,昭示着时而浓烈、时而空灵的生命气息。

若用无人机从空中航拍如今的高桥镇,你会发现,沿”Y“字型河流两岸那一座座串成串、连成片的单位办公楼和居民住宅楼,宛若孩子手中的一轮风车,在清风的吹拂中、在河水的欢歌声中,不停地旋转着,旋转着,向着“诗与远方”奔去......

高桥的桥也被陕西省政府正式命名为“廊桥”,列入省级文明保护单位。紫阳县文化文物旅游广电局专门为桥立了碑,明确了桥的正式身份。如今到高桥来看桥的人越来越多,小镇乃至紫阳县城许多年轻人都喜将桥作为结婚照的背景,见证他们的幸福时光。

高桥还是原来的高桥,高桥已不是原来的高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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