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老家的春节一般自腊月二十三开始,但真正的重头戏在腊月三十、初一、初二这三天。
悬“主子”、贴春联
小孩子堆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已奏响了春节的序曲。这时候的鞭炮不舍得一挂一挂地放,单个拆了,一个个放,并且大多是小孩子自家里偷偷拆下来,放在衣服兜子里,如珍宝一样用手捂着,怕弯腰掉出来跑了。
小伙伴们比着放,有时也来点恶作剧,插到牛粪上看“天女散花”,或丢到女孩子背后地上,惹得小胆的女孩子哇哇哭,大胆的女孩子追着骂。也有大胆的,手捏着引线,点燃后瞅准时机用力一抛,在空中“啪”的一响,引起小伙伴们羡慕和崇拜的目光,惹得远处大人一顿训斥。我是大了一些才知道,这样的动作不是蛮干,是手掐着引线,等燃到手掐的地方,手一烫就扔,其实没多大危险。当然,不掌握这个要领,照猫画虎的“蛮干”可能有危险,也是大人训斥的原因。孩子们的笑声和欢乐就随着鞭炮声送到遥远的成年后的记忆中,成为幸福的引子,一年年发酵。在这一个时候,大人们要做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在腊月三十前一天,悬“主子”(音)。“主子”现在看来,就是一个宗族谱系的纸质挂画,大人们相当重视,是挂在正房迎门的北墙上,一般要先洗手,再把这“主子”在“高盘”(在墙上钉的支架,铺上木板或秸秆,用来放东西)上取下,先挂上一个芦苇席帘子,然后再悬上(不叫挂,可能是以示尊重)“主子”。“主子”上画得是深宅大院和列祖长辈的牌子,也有“恩泽后代”“绵延流长”这样类似内容的对联。男性在右侧,对应的配偶在同一行对称的左侧位置。“主子”上的称谓也有讲究,一般以请“主子”的这个户的男性的口气而书写的名讳,如果男主人去世,就要换“主子”,以其儿子的名义重新“请”(不叫买,叫“请”,也是以示尊重的意思)“主子”,同一辈在一行,男右女左,所请“主子”户的直系亲属排在每一行的第一位,其他按与这个请“主子”户的血缘关系远近和年龄大小,男性依次自中间自左向右排列,每个人的配偶也是在左侧依次对应的位置,不能有丝毫差错。“主子”悬上之后,摆上丰盛的供品,有鱼有肉,六大盘子,鱼是整鱼,肉是大块儿带皮的,还要半生半熟,有酒有茶有烟,更离不开香烛。但此时还不能点香,因为“神”(已逝的先祖们)还没有请来,到腊月三十清晨,该户男主人要烧黄裱(不是在葬礼上烧的纸,是在庙观中敬佛敬仙烧的纸)、放鞭炮、磕头,把众“神”请回家“过年”,自腊月三十到初二早上,叩头、烧香供养。这个活动是十分重要的,不是迷信,既是对逝者的怀念,又是宗族加强团结的仪式,还是教育青少年尊老敬老的形式。每每到一户拜年,都会添香作揖以示对“主子”的尊重,观瞻“主子”了解家族历史,通过这个宗谱年画,了解自己宗族的延续脉络,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小处提醒不忘祖宗,大处提醒不忘祖国;也了解了其他家族的远近亲疏,既有历史意义,也有现实意义。
这时,大人们开始贴对联了。大多是用面烫成糊,用高粱黍子“扫帚”刷在门板上,先画个长条和方框,然后在长条和方框中打个岔,这样贴上的对联粘的比较均匀,不易脱落和被风刮起。上初中的我在这个时候派上了大用处,给大人区分辨别上下联。虽然当时大多也是蒙的,但作为“文化人”,大人们还是比较相信的。贴上春联的大门和屋门,立即精神起来,散发着春节的喜庆和欢快。红彤彤的春联,也预示着来年人们的生活红火、向上。
拜年、祭祖
我们老家过年对初一拜年非常讲究,有很多的传统礼数,但都是增加祥和、增强团结、激发干劲、传承优良的好风俗。天不亮,母亲就起来拾掇并开始烧火了,快烧开锅时才叫我们起来,我们因为有拜年的糖块儿和马上出锅的饺子的吸引,也一改昔日对热被窝的恋恋不舍,很麻利地穿上衣服下了炕,衣服外套上下都是新的,棉裤和棉袄有时也是新的,外面的衣服记得比较多的是蓝卡其或是条绒,母亲在我们熟睡后已经套好,脖子领上也缝了白领衬,袖口也缝上了新的挽袖(缝在袖口的一种短套袖,挽到外面三四寸宽,一是显干净,因为人们只看的到外套和挽袖边,二是便于拆下来洗换,孩子们的袖口,很容易脏,棉衣拆起来麻烦,也算那个时代母亲们的一种智慧发明)。饺子这个时候大人不让吃,煮熟了盛出来放在篦子上熥着,大人们叫我们先去各户拜年磕头,拜年磕头首先是一个家族的男人们先集合起来,先给自己家族的一户户按长幼先后去家里磕头拜年,都是双膝下跪真磕头。磕头的时候,长辈在前,晚辈在后,小孩儿们大都在后面,依次跪拜,口中还要问好“XX过年好啊!”那端坐在堂屋上首椅子的长辈就忙着吆喝“过年好啊,免了,免了,还每年都磕嘛,心到就是。”并一边给年龄大的晚辈递烟,和不常见的问候几句关于工作、生活什么的。这些在后面的小孩,此时已见缝插针,移到了人群的前边,随着人群往外走,他们像潮水落去留在沙滩上的石头,凸显出来,正好迎上女主人提着糖袋子从里屋出来,节奏恰恰好。早了吧,糖没拿出来,大人在说话;晚了吧,人家“大部队”都走了,自己也不能让人看出来是在“等”糖,哈哈哈,一切恰恰好!有脑筋的小孩儿,对这个火候拿捏得死死的。小孩们接过糖,转身追上大部队,又去另一家拜年。全村的长辈都要去拜年,范围很广,大约这样需要五六个小时,上午十点左右,此时回家的路上,老少媳妇们已经出现在街上,开始和早上男人们的模式一样,去各户拜年,只是范围小多了,一般只给本族长辈拜年。拜年这种形式,既体现了尊老敬老的传统文化,又通过拜年,化解了相互之间的一些小矛盾,一拜泯恩仇,一年的过节一笑而过,来年又成了好乡亲、好邻居。
我的老家,初二的早晨,请“主子”的各户都放鞭、烧纸,送“主子”回去,并祈祷保佑这一年家人的平安幸福,“主子”们随着虔诚的黄裱燃起的青烟,高兴而归。而此时过年的另一项重要任务,也在早饭后开始了——上坟祭祖。远处田野中已有鞭炮和雷子的响声,空中已有礼炮和二踢脚的欢唱,人们开始以家族为单位,几乎是全体男性成员,扶老携幼,背鞭搬炮,提篮扛杆,为示尊重,步行向自家宗族墓地进发(近几年大都乘车了)。到了墓地,要先行清理野草杂树,然后由长辈摆上祭品,敬酒敬茶,烧纸祈祷,然后到每个坟上都要烧纸。年轻的一等,就分工在各个坟前放鞭,放完鞭在墓地前面集中放烟花。在这个过程中,长辈向我们一年一遍地讲,每个墓的主人与我们的关系,以及相互的关系,并讲述着一个朴素的道理,叶落归根,无论在天涯海角,最后都要回归这片土地,并有时要确定一下他们百年后的位置。在众人面前确定位置,以免以后的纷争。一片嬉笑声中,实际上利用风俗习惯把未来的事情安排妥当。传统的风俗,在处理问题上很多是潜移默化的,非常含蓄,但又意义深远。
2021年2月10日下午于家中。至此一年中几个大的有仪式感的活动结束,这几个活动大多是务虚的意思多一些。自初二开始人们开始走亲访友,女儿回家,务实的意义多些。年复一年,周而复始,虚实结合,传承继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