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记忆中总有许多美好的回味,近几日我就想起了儿时的粘粥。粘粥是农村最普通的饮食,普通到每家每户一日三餐中,有早晚两餐必备。普通到最贫困的家庭也勉强有薄粥维系。但它却又是让我最难忘记的回味,至今萦绕心头。
夕阳西下,北风吹卷着一种叫刺蓬的茅草和芦苇的樱子向村里涌来,敦实厚重的土坯房,连正眼看都没看那呼呼带喘的冬小子,即便从他平缓的头顶掠过,也没有出一点声响,反而风的劲头和叫啸低沉了一些。炊烟从烟囱中缓缓的吐出来,即而随着风跑了。香而甜的粥味就从门缝中飘出来,各家各户都在做着晚饭,地里农活也不多,晚上有的是时间,粥就熬的久一点。
我此时已奔跑在回家的路上,两腮通红,是风吹加之我奔跑双重的作用的面部表现,我们几个小伙伴放学后刚刚跑到徒骇河坝下的荒地里,玩了一会“踹马”,双人一组,一人背另一人,一人为“马”一人为“将”,背人的认为“马”,另一人就是“将”。两组之间,“将”用脚踹对方,不分位置,把对方踹倒或踹到马将分离为胜。战马实际是主角,跑、转、腾、挪,位置都在于他把握,大将相比要求找个子小点、出腿灵活、勇敢一点的。我是班里最矮的,一般都当“将”。玩了个通身大汗,满脸通红,看夕阳马上坠落在河坝之下,不敢恋战,草草收兵,又奔跑回家。那时没有课后作业之说,我记得书本和作业本,只周末才带回家,平时都留在学校。
母亲熬得粥,已经止火,不再添柴了。妹妹把地已扫好,多余的柴火放到屋外面,灶火旮旯里只剩点草茬子,母亲把草茬子扔到灶膛,灶膛里腾的一下又红亮起来,红火的边缘有些泛黄,旋几又沉积下来。黑黑的带白点的柴灰下来一闪一闪漏出点红,又过一会儿,就只有黑黑的柴灰,但还是能感觉到热从里面释放出来。这时候,母亲在碗里放点面,添点水,和半碗面,用手拽成如防线的 “布基”一样,二十来公分长,食指粗细的面条,折一根秸秆的“挺杆”(高粱杆最上端秸秆部分),把“布基”缠绕在挺杆上,成麻花状,把挺杆埋到这表面黑里面还红彤彤的柴灰里。每过几分钟,翻转一下挺杆,面香味慢慢的从柴灰中释放出来,我的口水也渐渐饱和,有的还流出了嘴角。但我知道没有我这个已十几岁的大哥的份,母亲是为了感冒发烧的弟弟而做的,就喝碗粘粥吧。我情绪略显落魄的异样的高喊:我饿了,我要喝粘粥。母亲说,再靠一会儿,烂烂豆子。“靠一会儿”,是农村铁锅粘粥好喝的秘籍,也是现在电或燃气炉灶熬不出过去粘粥味道的关键问题。水与黄豆或白豆或红豆或绿豆或地瓜或地瓜干或高粱米或玉米茬子,加之玉米面或高粱面地掺和,在柴火温尔不燥的加持下,在铁锅传而有蓄的包容下,它们之间慢慢从陌生到熟悉,到彼此相拥互恋,到水豆相融,成就了黏而不散,稠而不浆的最佳境界,这“靠一靠”,更让那柴火的余温,通过铁锅有序有节制的传导,使粥的稠度,豆的香气与高粱面、玉米面和水之间的融合达到了炉火纯青的高度。
待母亲把粥依次盛入碗中,我端起第三碗(第一碗是父亲的,第二碗是母亲的),双手端碗,坐在“吃饭桌子”前,熟练的溜边一口。啊,香。然后才抓起窝窝头,夹筷子虾酱,大快朵颐起来,等窝头吃到一半,这时粥已起了皮子,可以大口喝了,此时有两种喝法,一是吃皮子,然后再喝,皮子的香味特殊,但粥味就淡了。二是用筷子搅匀了,再喝。我习惯搅匀了喝,不光是把皮子搅匀了,把碗底的豆子也搅上来,匀和了喝。
豆子已糯,牙齿刚刚触碰到,皮壳一开,软绵绵的豆肉带着清香和着粥的浓稠,香味迸满口腔,此时就是喝粘粥的最好的享受。
其实大部分时候,粥里只有黄豆,有时黄豆也不放就叫“瞎粘粥”。为什么不放,理由很简单,没有。白豆、绿豆、红豆等属于贵族豆,虽然好吃,但产量很低,那时候以温饱为目标,几乎不种。黄豆产量虽高些,但比之于米高粱低很多,也比较贵。通常最大的用途不是现在的榨油,而是磨成面和高梁面或玉米面掺和起来,做饼子和窝头,这是我上高中前百分之九十的主食。黄豆比例占的越多,干粮就越好吃,但通常就占到四分之一,原因只有一个,豆子贵豆子少。到了生产责任制后,各家各户才种各色豆子,我最喜欢的是白豆和绿豆,白豆熬粥,绿豆熬米饭。
除了以上,还有一种粥是我至今很难忘的,就是菜粥。菜粥不是指现在流行的南方的粥中的菜粥,是我奶奶当时的发明,我一直这样认为,因为别人家没见这样做过。小米熬饭时,因稀罕小米,放得少,米粥有些稀,放点菜叶,这样粥也稠了,饭也多了,白菜相对米来说便宜的多了。菜与米两者结合,味道还好了,小米的香味中加入了白菜叶的清香,两者都是清淡的,它们组合特有味道,你可以试一试啊!
如今全国各地各色粥相互交流,我们的食谱琳琅满目。南方的皮蛋、肉、海鲜等等粥让人瞠目结舌,在粤、浙、闽等地,没有什么不可以放到粥里的。山东济南的“甜沫”、临沂的“馓汤”、郯城“糁汤”、东明的“胡辣汤”等等也是各具特色。但食之过后,最想喝的还是老家的柴火铁锅粘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