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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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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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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树

一棵树在那里生活了很多年,到了秋天,满树的黄,满地的黄,可以装点秋天很长的时间,如此而已。

这树的叶子有些怪。所有落叶乔木的叶片虽然大小不同,外形也各有些千秋,再就是有是否革质之分,但毕竟还是大同小异的。这棵树叶却另类,叶子呈扇形,没有明显的叶脉。

叶子有些不同并不怎么的,到秋天很美丽也就那么回事,这地方很偏僻,除了些在土里刨食的人匆匆在树的身边经过以外,就是牛常在树的身边吃草。

匆匆经过的农人到底连打量一眼小树的闲心也没有。

朝阳,月光,洒满树叶,之后掉落。日复一日。

有一页书在学堂里的课本上翻开着,上面印了一张树的画,树的叶子的形状有些怪。

叶子有些怪也没啥,那是印出来的画,天下古怪的事多着呢,人咬狗的事都有,一片叶子有些不同有什么稀奇?画的下面印了字:银杏,被称为植物活化石。书上的信息多着呢,这也没啥。

那棵树还在那里寂寞地生存。有个农人在树上拴了一条牛,牛有些寂寞了,啃了一口树皮,大约树皮的味儿不好也不差,多少有些水分。牛就继续啃,两米高的一段,能被牛啃到的都没皮了,那树八成要死了。

好多年过去了,那棵树没死。渐渐长高长大了,

一个人走过那棵树,看到地上掉下的叶子,觉得些许诧异,对叶片的形状有些眼熟,终于想出中学校的教科书。啊,是银杏!这个人心中一激灵,有点兴奋。马上有点失望,觉得这只是个美丽的想法而已。因为这树已经够大了,没有开花结果的任何痕迹,而银杏,会结果的,果子就叫银杏,又叫白果,很珍贵的。

那个人告诉他的身边人,这个偏僻的地方有棵银杏。说的时候有些底气不足,他的心里还是认为那棵树只是有些像银杏而已,到底是什么树呢?小小的疑问像流星不时划过他心里的空间,那空间太窄小,盛不下世间几多重,疑问像秋天的一片叶子被风吹去了,不知去向。

那树愤愤地长,有人依然记得那棵以瘦小的形象存在了很多年、有点不合群的树。

一日,那个人突然听说有大地方的人来买了棵树,花了二万元。他心里一惊:记起了那棵始终不结果的树,莫非就是它?莫非它真是银杏?

那个人去了树生长的地方。一群人在那里叽叽咕咕,那棵树已经被机械挖出来了,真大,真长(本应当是高啊),走过的人嘟囔:以前咋不知它这么长呢?那个人心里一阵失落,用手抚摸着粗粗的树身,树却不说话,它躺倒在那里,懒得动懒得说,懒得抬头看那个曾经通过教科书识得了它的身份的人,它知道那个人有些伤感,对远方的人买走它有些愤愤不平。这又能怎么样呢?

机械挖出的树的底盘是极其规整,树身好长一段也被包裹上粗粗的稻草绳,明白显示出了树的身价。虽然树被拔起,一定要伤掉许多的根,虽然远远地离开家乡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是很令人感伤的事,虽然能不能活下去尚有疑问,树好像已经认可了这样的命运。只为,远方的土地远方的人已经认可了它的价值。

那个人说:可惜是棵雄性的树。他的心里也犯嘀咕:多数的乔木都是雌雄同株,说这棵树是雄性会不会犯了常识错误?但事实就摆在那里,这么大的树,伟岸得很有气魄了,没有任何开花结果的痕迹,不是雄性又为哪般?

买树的(其实是贩树的)低头不语。卖树的可能心里也有些不舍,为了平衡自己的心理,也说:可惜是棵雄性的树,不然我也不卖。

那个人心理总算有些平衡:虽然是棵银杏,虽然这么大,毕竟是不能结果的,徒有了“银杏”、“白果”的名声。

特大、特长的卡车把树拖走了,那个人跟着车跑了一程,停下来,眼望着车子消失在黄昏里,一切归于寂然。

那个人从地下捡了几片叶子,想着纸扇形的神韵。叶子有些蔫,叶子没有惆怅,叶子没有怨怼,叶子只是沉默不语。那个人心里空得厉害,在黄昏微弱的光里,循着树出走的路,回到树生长了很多年的地方,那里已经什么也没有,只留下一个大大的窟窿。

雪花飘过了。

春风吹过了。

水沟里枯草丛中的蟋蟀叫了。

没有那棵大树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那个人骑着辆旧摩托车一日复一日地去那个曾翻到过那页书的地方。车斗很破,没有扣上,一路行去吱吱呀呀的唠叨,车斗里装的是那个人看的书。那个人从不回头看,寂寞的文字就从车斗里抖出,融入在四季的风里。

一日,遇到一个园丁,那个人心里一动,问:可有银杏苗?园丁说:有。那个人说:可不要雄性的。园丁笑了:哪有雄性?只有嫁接的和原生的。那个人说:我见过一棵树,四十年不开花结果,不是雄性又是如何呢?园丁说:糊涂!银杏又叫公孙树,爷爷种树,孙子吃果。原生的银杏四十岁没开花结果很正常,倒也离开花结果不远了。

那个人顿悟:那棵被买走的银杏在快要到用自己的果实发言的时候,背井离乡,远走他方,留下了永远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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