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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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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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茑非鸟儿也非萝

  那年,华工的程小华教授还是个正要考研的小青年,有个冬日,谈到醸饭树,我说,那是寄生树。鸟儿吃了某地的果儿,在大树上拉屎,那果籽儿并没有消化,竟然在树皮的裂缝里生根发芽。他就赞我有学问。我说赞个屁,这学问是我父亲的,是父亲教给我这个的。父亲就告诉了这么多,我也就知道这么多。但于酿饭果,我却是知道得多些的,都是感性的东西。不外乎秋日里村民的孩子满山野瞎跑,看到白头鸟从酿饭果丛里飞起,于是孩子就去摘那果,捏开皮,红红、水亮的果肉,尝一尝味道真甜。但果子太小,吐不出果核,所以也只能是骗骗嘴,那果子当不得果腹之食。

前几年咸济先生约了几个人去海林先生老家玩,在萧瑟的田野里,看到一棵大树,郁郁葱葱,跟时令很不般配。大家觉得美,觉得诧异,问我是何树。沉吟间,咸济先生笑,原来他们私语说,这个怕是把彭城考住了。于是我又说起酿饭籽,说起苦中甜,说起鸟拉屎的往事。哥几个不信,以为我是临时杜撰的理儿。后来问村里的长老,长老说据传那是继(寄)树,大家于是心有灵犀了。

其实,我并不知道宿主是什么树。冬天,宿主的叶子落得干净,已无法观察叶形,而且,那寄生的树果儿与我儿时家父所传的酿饭籽果还是有些不同的,只是两者果味儿略同,黏黏的,甜甜的,小如麦粒。


两次说鸟拉屎传奇,中间隔了三十好几年。这一丁点学问一直都是静止的。

十年前,学校里有个女工,不知从哪里搞来了几根花苗,其中有“五角星”。

我把“五角星”种了。此后红艳艳的“五角星”在我家的园子里逶迤了几年。“五角星”体小花小,一般并不被人重视。就是我也并没有思考过要深究这“五角星”的学名。

倒是一次次,想起故乡,想起布谷鸟,想起“斑鸠咕咕咕,嫲嫲房里做豆腐”的歌谣,想起酿饭籽,想起父亲,想起他教我那点学问时的神态。他眉清目朗,牙齿雪白而整齐,十指修长,指甲整齐秀气。他孩童时期,被明律绅士资助读书,曹书垚先生说,这娃是读书的料。不知道是不是曹先生教他寄生树学问的。

今天读了一个爱花的微友的朋友圈,一如既往一幅幅艳丽又性感的花。赞是要点点的,这个是态度,但我并不怎么看好那些图,准备一点赞就离开。

但一副图吸引了我。那是“五角星”花。



近照的“五角星”,在手机屏里显示就大气了许多,盎然生气也就更得彰显。很让我喜欢。当年,因为它太小,我没有给它足够的重视,到底在某一个有些干旱的年头,那花籽儿没有留下,园子里再没有“五角星”。想来,有淡淡的伤,淡淡的愁。

原来,它的名字是茑萝。

萝,是爬蔓植物的总称。也有并不爬行,但样子有些像“萝”的,也叫“萝”,如莳萝。

这“茑”呢,并非萝,也非茑萝。茑萝也不是萝。茑是两种灌木的总称,一种桑茑,一种檞茑。桑茑寄生在桑树、桃树、苦楝树上;檞茑寄生在檞树上。檞树就是栎树、橡树。

这就明白了,和咸济先生他们谈鸟拉屎故事关乎的那棵大树,是橡树。

我怎么能不认得橡树?打滚虫、冰心虫常驻的树洞;青果儿、黄果儿;筅帚丝做把橡子做身的小陀螺……青涩年华里的许多光影都跟这橡树有关呢。只是那年冬天,橡树叶落尽,又过风雨,地上连烂叶、死果也不曾留下,所以我就春得一塌糊涂,只知道寄生树,不知道橡树就在那里,当然,那时不知道桑茑、檞茑。

那个冬天过后,和那几位兄弟交往渐少,一口酒的功夫又过了四年足,这白驹过隙的味道也太重了点。

橡树,就是栗子树呀,这是我故里的叫法,因为故里把橡树叫做栗树,所以我很长时间都不认可板栗,板栗的学名才叫栗树。我故乡不这样,板栗只是大栗子。唉,俺就不认可板栗是栗子,俺就认为橡子才是栗子。这意识非常顽固。

典型的橡树,其实我的家乡叫做杜栗,杜栗之杜又是因何而来?想得头疼才知道,这个“杜”其实是“槠”,就是苦槠,果子比橡子更小,故里人把“槠”混同于“堵”,于是有了“杜栗”。其实,橡子不是苦槠,但两者确实是很有亲缘关系的。

檞树就是栎树,就是橡子树。

檞树上寄生酿饭籽树,如今故里人怕是不知道了。

桑树、苦楝、桦树上长寄生树,我其实真想不起来。

那些年,我用家机布裤带勒紧腰,在柴蓬咀上的山林里奔走,听到了布谷不舍昼夜的“发棵,发棵……”,嗅到了酿饭籽树的芬芳,看到了那小小的椭圆球形给我很多希望的甜果儿,后来我父亲说那是寄生树,后来我一舍长干,远离家乡……

后来我混了很多年。

后来我才知道,红的酿饭籽,白的酿饭籽,加起来才是茑。

这根本跟茑萝无关呢。

谁说无关?

难道我不是在故乡的土地上,挥汗种下的茑萝吗?

茑萝还在的时候,咸济先生带来了诗人兼木匠还兼打鼓手的勇华、华清、爱琴,海林先生却不知死到哪里去了。我们几个烧着木炭,狠狠地“小桃红”了一把呢。

难道不是艳艳的“五角星”让我想起那“茑”吗?那“茑”不是鸟,它不会飞,三十年静止在那里,四十年静止在那里,五十年呢,因为一星偶然的泪光,知道了桑茑,檞茑……

对于一个陌上人来说,星点知识也要靠陌上的缘分。

其实,很想和那几个说起寄生树的先生再喝个酒,再说酿饭树,再说桑茑、檞茑,甚至还说说茑萝和莳萝。只是这也需要些缘分。缘分或许有,只是不知在何年何夕。

也想,问问那个远行星涯的人,是不是曹先生教了他那个学问,曹先生就真的不说有桑茑和檞茑吗?

这只能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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