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雪夜彭城的头像

雪夜彭城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08/03
分享

徐埠地区有雨

今天有零星小雨,徐埠地区有雷阵雨。老华及时说出了天气预报。

老华,老华,你长大了嫁到徐埠去,那里望雨有雨。

老华那年十三,已经没读书,整日里摇着高芳。

高芳是大哥水平子的女儿。

老华的真名叫华仙子,她是小妹,上面还有文仙子叫老文;还有二姐叫喜爱子,大姐叫水仙子,已经嫁到曾家,每每是时节头上,大姐和大姐夫带着外甥志鸿、老乌、老凤来拜节,老华正可着嗓子唱歌。老华的嗓子大,要大过高芳哭声好多倍,所以老华开口唱歌的话,高芳就没有哭的份,哭也白哭,没有人听见,嫂子细娥子在畈里,做神仙也听不到。

唱归唱,老华不会停下摇娃的动作,她脚劲也大,可以整上午不歇脚。高芳如是嫌弃姑姑摇得不舒坦,那就得乖乖地静着,不然老华的动作和歌声都会加码。

高芳安静了,没有人听歌了,这是很令人忧伤的事,但老华天生不会忧伤,她只是很认真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知是谁家的收音机在枯燥地重复着什么,老华也认真听了,就对着门口打着叫口:“徐埠(局部)地区有大雨。”

见没人应声,老华加大嗓门:“徐埠地区有雷阵雨。”

“又是徐埠有雨,俺田都干得裂坼。”隔壁华珍娘接口。

这就听到门口有沉沉的牛蹄声,那是爷爷赶着牛走过。那不是老华的爷爷,也不是梅子的爷爷,是喜明子的爷爷也是华珍的爷爷,官名叫循寔。排行好高,除了老华大家族里的人,别人无论老少,得称老叔公。

爷爷耳背,听不见老华的清脆话语,只是笑着脸,佝偻着背,一如既往地赶着两条水牛,一条大水沙,一条牛蛙。牛的架势好大,一步一响,很庄严。爷爷却只是个干瘦的老头,好似有近九十岁了,穿便衣裤,皂色,光着膀子,肋骨一根根数得清,老华不数,也不是不数,老华摇娃的地方到门口好长一段地,大棋盘屋厅,老华在最后面,前面有天井,天井前面还是厅,出门去才看得见爷爷,放下高芳不摇,到门口去看爷爷,爷爷已经走过疯子买生叔的屋角,往国泰叔家旁的石板桥去了。

天井你知不知?不知老华也不说。这都不知道,还说个屁!天井里有王八,不是乌龟,是实实在在的王八。梅子的新浪是个教书的呆子,他对着天井里的大、小王八会看足足半个时辰,会很认真地对梅子、建梅子、老华、老文,或许还有助平子宣布:“这就是王八。王是国王的王,八吗,谁知道呢?”老华很失望地笑了,骂;“姐夫你神经病。”

梅子的新郎叫彭城,这人确实很呆,到了棋盘屋,就是看雕花木窗,看够了才看天井看王八。梅子娘就笑:“你那是狗看井吗?”彭城说:“不是。天井不是井,只是雨水聚散地。那么王八呢?以为我呆啊,王八是钻云卷的。”云卷也不是云,是棋盘屋里的下水道。在厅里看不见,要看就看王八,王八从天井里顺着云卷走,就做了疏通下水道的义务工。夏日炎炎,王八一般是不走出云卷的,只有天气突变,云卷里缺氧,王八就爬到天井里来。就和梅子的新郎对话。

王八爬到天井里乘凉,就是天要下雨。这个灵得很。比老华说的“徐埠地区有雷阵雨”还准。盼雨的季节,为什么总是徐埠地区有雨?徐埠在哪里?不就是都昌北部的山里么?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山,世界那么大,有街上有乡下,还有景德镇,还有九江,还有涂家埠,怎么就老是记着徐埠呢?棋盘屋里的人都不知道徐埠在哪里,或许就是涂家埠。涂家埠在永修,四叔在那里做篾,四叔就是梅子的爷。老华报着听来的天气,好似总是没有多大用处,其实不然,婶娘听着呢。老华没了爷,有大爷,有三叔还有四叔,四叔在涂家埠,好似就在那个盼雨有雨的地方,实在是很好的事啊。

老华说,还有一个五伯伯,棋盘屋里没有,是收音机里说的,天气预报之后,是天气形势,老华每每听到收音机里说“有一个五伯伯怕的高野鸡”(有一个500百帕的高压积)。听得多了,老华就明白,凡是这个野鸡一出现,天气必然是好长一段时间的干旱。所以老华唱歌之后,也会及时告诉大家野鸡的事。五伯伯都怕了,谁还不怕呢?五伯伯是谁?问呆子彭城,彭城就急得脸红脖子粗:“高压积都不知道?高压积就是高野鸡,不是,不是,高野鸡就是……”疯子买生叔就在屋外叫上了:“搬铳来,野鸡飞多高老子也一枪打下来,从此风调雨顺,天下太平……”

那个时候,出门向右,有大爷的梨树和橘树,梨树不大,却很高,有绿皮白瓤味甘爽口的犁。伯母看得紧,老华、老文、建梅子,还有三叔家的林光、鸠山、云华都不曾偷得几个。

是的,好似谁都偷过,都不曾偷到过几个。

大家就盼着有一天能在夜色里出门,趁着伯母、伯父睡了,扛一根老长的竹篙去。敲一下,梨落满地,捡起一个又一个,撒腿就跑……

伯父走了,伯母也走了,那两个很慈祥但看梨也看得很严的老人忽然就没了。

梅子跟那个一到棋盘厅就看木雕、看王八,看不到王八就掉泪的呆子走了。

后来三汊港的文物贩子买走了十四块木雕窗棂。

后来文仙子和华仙子去县里跟喜爱子的新郎种蘑菇去了,老华嫁给了报喜,报喜就是老报。

后来很多人都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没有人真的知道那地方到底在哪里。比如,爷爷和水沙,比如涂家埠做篾的四叔,比如只有拜节的时候才来的老乌…

棋盘屋还在,只是雕花窗棂没了,钻云卷的王八也没了,门照还在那里,红石雕花,阳文“务滋第”三个字,来自晚清,那个时候,冯家行冯东林走背运,五门朝南拆卖,多少繁华一日休,高家湾白手起家的八癞痢、九癞痢的爹,买走了十五块樟木雕花,于是,秦时明月汉时关,高山流水弹空城的余韵都在高家湾一幢新起的棋盘屋里徜徉。

好似只是老华唱了几首歌,一切都变幻了。秦时明月,皂色裤子,高树梨,都没了。

其实,那幢棋盘屋里,还有一块樟木雕花,有马,有桥,有风吹残柳,有人在楼上喝着不知是哪里酿的米酒。这是十年前呆子彭城说的。

喜明子在樟木头当校长,他在视频里见过客居南沙的梅子的老公,就是看王八钻云卷的呆子彭城,说那人依然有些呆,瞎编一个名字叫雪夜彭城,精瘦如狗,华发满头。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