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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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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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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血的蒋家姑娘

那年三弟突然胃出血休克,生命垂危。

在周溪街上住院,主治医生说要输血。

那时县里是没有血库的,要输血就临时联系献血人。

蒋荷娥就来了,这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微胖,大手大脚大眼睛高个子还有粗长的辫子,爱笑。

我平生第一次看到献血的过程。看上去有些惊人,一根好粗的针直插到献血者的静脉血管里,那血就哗哗流进出血管。

蒋荷娥不看出血管,只是跟人家说着笑。大约在周溪献血有很多次了,所以跟很多人熟悉。

她献了300cc。拔下针,她并不休息,只说有些晕。我就给她叫了碗肉丝面,她吃得很香,依旧咧着大嘴笑。

输血的第二天,三弟的血液指标很快跟上来了,三弟失血远远不止300cc,但300cc维持了三弟正常的生命运行,药物止住了内出血,之后三弟自己的造血功能日夜运作,身体一天强比一天,一个月后,人就出院了。

后来跟我的妹妹说起卖血的蒋荷娥,妹妹说那人是她夫家姑娘。

这么巧的事?也没听说她夫家有个姑娘呀。

都昌人说的姑娘,就是姑妈。

妹夫确实姓蒋,住鄡阳大屋场邵家。屋场就是村,大屋场就是大村。但那个邵家村子非常小,一共才二、三十户人家。打开妹夫家的家谱,才知道邵村原本是蒋村,祖先来女儿港圈地,插标为记号,占了好多的地。人口繁衍很快,就成了大屋场。后来招了一个上门女婿,姓邵。

后来脬肚病(血吸虫感染)流行,蒋家人大量的死亡,眼看就要灭村了,有蒋家人就逃出去,离开鄱阳湖,去一个叫七角塘的山里住。蒋家剩一户人家单传至我的妹夫,姓邵的上门女婿倒是人口得到了不错的繁衍,所以那个村后来就叫大屋场邵家。

七角塘如今有很多蒋家人,他们知道自己的根本在鄡阳,家族里每年都派人去大屋场蒋家探亲。

蒋荷娥并不是七角塘人。

她住在县城东街。就在往邵家街去的方向的东街入口,她的房子很小,占地只有十几平方的样子,很古老的店铺,要拾级而上,好似是卖布料,布料也很少。那屋子我没有进去过,外面看上去,很幽暗,想想,这样的店铺该是远古留下来的。

因为什么样的缘故,妹夫的父亲在东街或是别的什么地方遇到了那个女人,男人说,俺姓蒋;女人说,哎呀,俺也姓蒋哩,都昌蒋姓是一家。天哪,我们是兄妹。

于是妹夫就有了个在县里住的姑娘。

很多时,妹夫一家人都以有这么个姑娘为荣。俺县里有个姑娘,或说,俺有个姑娘住县里。

这个姑娘大约生意做得很没落,或者是她那个店铺的生意早就没落了,到姑娘这辈,店铺也就是户人家,摆几块卖不出去的布料,只是表示对祖业的坚守。

她献血。

那时献血,有很微博的报酬,大约100cc二十多元。在乡村人看,是非常悲催的。血是命之本,献血,不就是献命么?虽然政府里早有宣传,献血是光荣的。但小城人的观念是根深蒂固的,不是迫不得已谁还干这个?

东街的这个女人在做。三十好几,算是人生的好年华,但好似也到了太阳当顶的时候。这个时候把自己的血给别人,别人活了命,自己还活不活?

蒋家姑娘怎么想的?大概她认为自己天生好身板,上天照看她,献献血对她来说不过是微风吹毡帽大;大概她认为救人一命就是莫大功德,大概……没有人知道她真实的想法。

她只是很快乐地献血。

因为她,很多人得救了。

三弟在县中读过两年半书,想必在东街往来过很多次,必然要经过蒋家姑娘的店铺。那时一个小屁孩,一个卖布兼献血的女人,没有交集。

但后来三弟的身体里却流入了那个女人的血。三弟后来身体很好。这也算是一种缘分。

一个过得并不好但内心很阳光的女人,一个因为有她别人才过得好的女人,她住的地方叫东街,往里去叫邵家街。

哎呀,想来,蒋家人,还有上门女婿的邵家人,他们不仅仅是去了七角塘,他们首先是来了这个四面有山(东山、南山、北山、矶山)的水边,蒋家人居一处,上门女婿邵姓人居一处,后来废了鄡阳,后来立了都昌,这个地方做了县城,蒋家人住的地方成一街,是东街;邵姓人住的地方成一街是邵家街。

草民的历史随风吹散。世人悦纳当时繁华,没人思索这街那街的缘由。

有风从鄱阳湖上吹来,袅袅如歌。

一个刚考入大学的农家娃,暑假里尽心为父母干农活,劳累过度,引发内出血,生命垂危。

一个从大屋场走出去的说不清是蒋家第几代的传人,咧着大嘴,挽起袖子,用自己的血,救了那娃。

到底有那么一日,有人想起这里面的缘分,内心一激灵,想起了沉鄡阳,立都昌;想起了早已不大的大屋场;不仅仅如此,还有蒋家人居住的街,邵家人居住的坊。

远古的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就应当如这个姑娘,大手大脚大个子大眼睛,不愿说多少道理,不愿想多少名堂,就要好好活,大家一起好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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