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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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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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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谷子,吃饭

我只是听我奶奶说的,说家谷子养了只好八哥,会说话。到吃饭时间了,家谷子娘就对八哥说:叫家谷子来吃饭。那鸟就飞到家谷子劳作的地里,清清楚楚地说:家谷子吃饭,家谷子吃饭。

八哥真能养到这个程度吗?我所见的人养八哥却没有一只会说话,所以那时我就有点怀疑这事有点不真。但我奶奶是那样说的,清清楚楚,鸟真的说了“家谷子吃饭”的人语。我们也无法问去,因为家谷子早已不是在地里劳作的少年,他在公社里当武装部长,提一把驳壳枪,满身的杀气,谁还敢问他去?我倒是见识过他那把枪的威风,在汤家山上的大樟树下,瞄着树杪上的老鸦开了枪,有一只老鸦中枪了,后来她侄媳妇长凤子说老鸦肉不好吃,大约是说有点像猫肉有酸的味道。

八哥我是养过的,我们这些顽子都养过。只要掏一个八哥窝,多半有四、五个雏鸟,最好是已经长了些真毛的,这样养起来很快,七、八天毛就出齐了。掏来的如是无真毛的肉团子,不但养起来慢,也很容易死去。

有一次我带毛猴去高家茅山上掏鸟窝,发现了一颗大樟树上离地十多米高的地方有个圆洞,爬上去察看,果然洞里有五个鸟蛋。但我们并不想只是煨五个鸟蛋吃,我们的理想大约是养出能叫人吃饭的八哥。于是就按捺着内心的躁动等到另一个星期六,还是我上树了,果然里面已经有了几只肉肉的鸟雏,我再次按捺住毛猴,耐着性子再等一个星期,鸟就多半长出了稀疏的真毛,咱们就到湖滩的短草地上抓蚱蜢喂鸟,然后呢,按我奶奶说的那样,也就是家福曾做过的,把八哥的尖舌头剪去一部分,就能学说人话了。好不容易等到又一个星期六,我们信心满满地来迎接那些给予我们许多美丽梦想的八哥。这一次是毛猴先上树,他把手从洞里抽出来,说:没鸟了,有怪物,一盘盘的,像蛇。我有点慌筋,要他把那东西拿出来瞧瞧,他说不敢。我把他骂了下来,他身上被毛虫刺扎了,脖子上有了地图似的红包,肚皮也被树皮擦伤,我可不管这些,管自爬上树去。树身很大,无法搂住,维持身体不往下掉就非常艰难。到了洞口处,还得腾出一只手,这就随时都有从树上掉下的危险了。但危险好似不是事儿,八哥是不是还在才是事儿。我把手缩到尽量小,伸到洞里去了,小心往下探,真没有鸟,手指触着了某种肉体,好似真是一盘盘的。但也不应该是蛇呀,如是蛇,不该有暖暖的体温呀,再说,蛇会安静地等你摸它的身子吗?我把手抽出来,沮丧地宣布:鸟是没有了。鸟到底到哪里去了?洞里到底是什么?这事儿困惑我至今,始终都想不出比较合理的答案。

我和毛猴的这次合作真的是失败了,但他后来还是找到了一只非常好的八哥雏鸟养,他和他弟弟天天到水牛身上打虻蝇,而且他们抓蚱蜢的能力也很强,总是能打到一长串颜色、大小各异的蚱蜢。土蚱蜢小的比牛虻还短,绿蚱蜢则可以有三寸长。但庄稼地里抓来的大头蚱蜢并不是理想的鸟食,鸟无牙,吃东西就是整个的囫囵着吞了,吃下大蝗虫必定不能消化。毛猴那鸟真的养得令人羡慕,他放牛的时候,可以把鸟撒着任其自由的飞去,那鸟飞出一段路又回来撒娇。这光景大约不久就要开始剪八哥的舌头了,我好似看到一只鸟飞到毛猴放牛的地方大喊:毛猴吃饭,毛猴吃饭。

但毛猴也没有等到八哥叫他吃饭的光景,那鸟不是死了,是飞去了,不再回。

养鸟我不如毛猴,我后来也养了几只八哥,都没有成器就死去了。我那时没有鸟笼,也没有毛猴抓蚱蜢的能力,或者还有什么不对,反正我养的八哥都没有活到教飞的那天。

但那片湖滩依然是好玩的地方。其实那是一片清朝的墓葬群。儿时的我不会想墓葬为什么处于这么低的地方,墓碑都被破四旧的人打掉了,只留下一块,有着密密麻麻的碑文,我不认得上面的字,不知道上面记录的是我的十四世先人的三弟的生平。

那片坟地非常的干净,地面上覆盖的是非常短的马鞭草植被,几乎没有杂草充斥其间,所以也就没有可恶的毛毛虫之类,只有较多的土色蚱蜢和少量的绿色蚱蜢,我们就可以从一座坟头扑到另一座坟头,抓那些小的可怜的生灵,抓住一个,就用一根狗尾巴草茎穿起,一个时辰就有了一长串,多半这时大家并没有养八哥,这一串蚱蜢就只能送给有鸟的鼻涕虫了。抓蚱蜢的时候,间或有蜻蜓飞来,坟地上空飞的蜻蜓也不是那种绿黄相间的花蜻蜓,有很丑的癞痢婆蜻蜓,也有很好看的红蜻蜓,个子都很小。抓一个蜻蜓不容易,它们飞得好似漫不经心,一点也不怕顽子。有时蜻蜓在某个草茎上停了,顽子就从后面猫着步子过去,到底忍不住抽了一下鼻涕,那响声一点都不含糊,那红红的蜻蜓得到了警报,就轻盈地飞去了,不要赶,抓不到的,它往水面上去了,水里浮游的餐鱼儿受了点小惊吓,倏忽一下往深水里去了,无影无踪。

有乌云漫过来,远处有沉闷的轰隆声。雷公雷婆来了。在田野里劳作的人打叫口收工,乌鸦成片飞过,它们从汤家山飞来,到咀头山去。乌鸦太多,挡住了许多的日光,空中有羽毛煽动的声音。

顽子散去,瞬间大雨。

顽子站在门槛上看门前别人家房子瓦沟里滴落的雨水,数那根本数不清的瓦片,湿透的瓦片是黛色的,沟瓦如上翘的嘴角,如人笑;盖瓦如下垂的嘴角,如人哭。顽子想笑也想哭。

第二天太阳又出来了,奶奶说:捡地木耳子去。

这是必然有的,还是那片坟地,因为昨天的一场大雷雨,草间就有了很多的地木耳。奶奶说这是雷屎。奶奶带我和哥哥采来了地木耳,爷爷则会用一个做工非常好的腰子篮将地木耳盛了,到坟地下边的红石码头上仔细地淘洗,爷爷的弓背影子照在水里,被涟漪晃得有些滑稽混乱。牛在远处哞,对面的村落里有白色的炊烟直直地冒起,时光悠悠过。

地木耳是青绿色的,半透明,熬羹吃,味道那是好得没法说。羹,就是用些米粉混着水煮了,有了些许的稠,吃在口里有点点质感,缺乏粮食的年代,人们常用此法充饥。但如是羹里放了地木耳,那就不再仅仅是充饥的意义了,简直就是一种令人惬意的大餐。地木耳的口感好极了,嫩嫩的,滑滑的,带着淡淡草腥,还有独特的芬芳。

后来呢,草地上又干燥了,不知什么时候又长出了土色的蚱蜢,看东风吹来的地方,或许忽然有了小小的一道绿影,那是绿色尖头的“女蚱蜢”了,顽子们欢呼着扑过去。

田野里静悄悄,远处有挥锄的人。

肚子咕咕的叫起,有点晕,就幻想着依旧是那年,家谷子只是家谷子,不是挎驳壳枪的武装部长,他依旧在那块油茶地里劳作,一只鸟儿飞过去,必定是这样说:家谷子吃饭,家谷子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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